《孙子大传》第81章


“军务在身,哪顾得你们这些婆婆妈妈?”
“你,你见死不救吗?”
伍子胥咬牙切齿:“还嗦什么?误了军务,斩首示众!”说罢,又回转身躯,指挥徒卒前进。
颉乙驾车来了。田狄和颉乙把无声无息的孙武抬上了车,驱车返回客栈。
演兵场腾起的昏黄的尘幕中,伍子胥在战车上踮起脚,向孙武这边看了看,老大的眼睛里,似乎有湿漉漉的东西转瞬即逝……
世间的大喜大悲,大起大落,往往突如其来,叫人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人一生的命运中,那些企望已久的福,可能是越盼望越姗姗不至。大祸,却会来得叫人猝不及防。祸与福,相伏相倚,相反相成,你祈的是福,说不定收获的却是祸;你熬过了祸,也可能福星随后就来把你安抚。生与死,很多时候只有一步之遥,活着的人,追求着,向往着,期待着,幻想着,算计着,不定哪天一步迈过了阴阳界,于是连绝望也没有权利拥有了。活着的人,承受着风雨雷电,悲欢离合,用生命的韧性同岁月比肩,却不一定知道生命其实是极其脆弱的东西,有时候生命的折断,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人如帝王一般兴旺之时,便有宰羊的刀子悬在脖颈后边,这羊刃,有几人能感觉到它,知道躲避它呢?人怎么知道自己做的哪件事情正是为自己掘墓呢?况且,自己为自己“掘墓”的时候,并不表现为外在的形式,可能仅仅是一种感伤,一怀愁绪,一腔思念,一片恋情。这些愁肠啊,思虑啊,恋情啊,对人的生命来说,有时是种种美丽的销蚀,人就明知道五劳七伤会危及青春和生命,也不肯放弃了。自然,智慧的隐者是有的,他们的思绪远远地离开了滚滚红尘,可是焉知他们不在思谋着和构筑着实在之外的精神的海市蜃楼?焉知他们思维的空箩筐里不曾突然落下些红尘的烦恼?人在理想和幻想铺就的旅途中跋涉,让痛苦和欢乐一个又一个地接榫。精神和物质的遗产,留下了也罢,没有留下也罢,到最后,终归是去了,于是,活着的人为之痛惜,痛苦,痛哭,可是死去的人是什么样的哀荣也不知道的,如何的怜惜也感觉不到的,痛苦是活人专断的利益和雄辩的证明。
孙武跌下马来,回到客栈,就躺到了灵床之上。
次日,田狄和颉乙扶孙武灵柩出城,要把孙武送回罗浮山家中去。当年孙武立着走进姑苏将军府,如今横着出了小客栈;当年孙武统率三军威风赫赫登上点将台,如今只有颉乙和田狄陪伴着,冷冷清清默默出城。绝代将星的殒落,本来可能让吴国天翻地覆的,应该有盛大的祭典和殡仪,可是由于吴王正在紧张地备战,将军之死既非吉兆,也于士气不利,就是知道了也装不知道了。更何况孙武已经退隐,无足轻重了,朝中便表示了沉默。田狄和颉乙,一个家奴,一个江湖郎中,无力掀起轩然大波,也不愿意张扬,因此,孙武停灵在客栈一日,就仅有少数人知道。
帛女正站在门口,朝大路上张望,老远看到孙武的灵柩,受到了巨大震撼。
自孙武去后,帛女魂不守舍,茶饭不思,每天都在门口望着大路,盼望能看见孙武,漪罗,孙星和孙明,看见一家四口回家,可总是失望。一家人只剩了她和幼子,形影相吊,她产生了一种失祜的恐惧,夜里也常在梦里惊醒。不论怎么说,那会儿她总有可盼望的,现在,不但漪罗和两个孩子没回来,她的丈夫,将军孙武,比在外面不回来还要可悲,竟会死在了外面!老远看见带孝的田狄,颉乙和灵车,她不敢相信灵车上躺着的就是孙武,木然地迎了上来,浑身发抖,不知该问什么,等听到田狄说了声:“将军他……没了……”帛女立即天旋地转,两脚发软,晕了过去。
闻讯围在周围的邻里和家仆,乱糟糟一片,一边呼唤着“夫人,夫人”,一边惊诧于这突然袭来的家破人亡的惨剧。颉乙忙道“救活人要紧,快把夫人抬到房里去”,人们七手八脚把帛女弄到房里。这时候孙府已经没有了主事儿的人了,颉乙便指挥田狄和众人速去安置灵堂,任何人不得进入帛女房中,连惊惧得哭叫不止的小孩子也叫抱走。然后,给帛女点穴治疗。颉乙手段不凡,只忙了一霎,帛女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算是从阴世的路上返了回来,睁开了眼睛。帛女睁了眼睛,立时又明白了自己的悲惨境遇,泪如雨下,翻身要下床去哭丈夫。
颉乙按住她:“夫人,保重身体要紧哪!”
帛女哭道:“家破人亡了啊……人没了啊……我还保重什么?我活着还有什么……味道啊……”
吴王宫里正在为孙武之死争执。
夫差问伍子胥和伯嚭:“寡人听说孙武已经落马暴死,实在是出乎意料。不知两位爱卿对此有何话说?”
伍子胥:“臣听说孙武到姑苏来,是来寻他的漪罗和爱子。漪罗和两个娃娃又是被人劫持的,伯嚭太宰,你是不是也听说了?”
伯嚭:“伯嚭听说了怎样,没听说又如何?”
伍子胥:“朝中可是都在说,说得沸沸扬扬了。”
伯嚭:“伍大人‘劫持’二字言重了。想那孙武,正当国中急需用兵的时候,不肯报效君王,却要躲进罗浮山不出来,便是心存二心了。谁又能担保孙武不会投奔别国,谋求更大的权势呢?因此,把孙武的小妾和爱子请来,敦促孙武再度效力于吴国社稷,孙武肯出山更好,即便孙武不肯再挂将印,也可以约束一二,这实在不失为良策。”
伍子胥:“大王,伍子胥知道孙武的为人,决非对大王心存二心……”
夫差:“不要争了!孙武既然已经落马而死,二心不二心的还有什么干系?”
伯嚭:“大王,臣下恐怕孙武之死有诈!”
夫差立刻表现了极大的兴趣:“嗯?说下去。”
伯嚭:“孙武怎么落下马来,说死就死了?大王,孙武可是熟知诡诈之术的,孙子兵法中便有诡道十二法。”
夫差:“寡人不懂,倘若孙武真的是诈死,又意欲何为呢?”
伯嚭:“金蝉脱壳。”
伍子胥长叹一声:“大王,臣不敢相信孙武会无奈到了诈死的地步。”
伯嚭:“大王,生生死死都是在运数之中的,臣昨日用神龟卜筮,占得那孙武并无车马之灾啊!”
夫差“噢”了一声,点了点头。
此时此刻,伍子胥的心里波澜起伏,他知道伯嚭平素嫉贤妒能,嫉恨孙武,孙武对伯嚭也不屑一顾。现在看来,假如孙武真的是诈死,还在人世,伯嚭就真要下手了。这是孙武无论如何也说不清楚的事情,孙武拒不出山,又装死,难免以违抗君王之命,欺君罔上,预谋投敌而论罪,不仅孙武性命难保,全家老小都逃不脱一死。假如这是真的,孙武的确是太冒险了。他想,他应该挺身救助孙武,也唯有他才能救助孙武。尽管他对孙武的归隐耿耿于怀,毕竟是他举荐孙武出任了将军,又同孙武一同浴血柏举,征战雍,挥师郢都。他和孙武都是先王重臣,而那时候,伯嚭算个什么?孙武归隐之。后如果再遭不测,他的确有“兔死狐悲”之慨。当然,假如孙武的确是落马而死,他想他也该去奔丧,以尽手足之情,不能让天下人说伍子胥无情无义。
伯嚭此时此刻恨伍子胥恨得牙根疼。他的内心并不希望孙武再度出山,孙武如果在军帐之中一呼百诺,身为吴国最高军政长官的太宰威风何在?他知道孙武不会出山,又害怕孙武终有一日卷土重来。他毕竟在当年夫概谋反的时候,选择了夫差,力主砍掉孙武的头颅,之后,他曾努力想以小恩小惠弥合两人之间的裂痕,狂妄的孙武竟然一概不肯接纳。这一次,他献计给夫差,劫持了漪罗,不料这一计导致了“孙武之死”。孙武死了,一了百了;孙武如果是诈死,这可是一个绝对难得的时机,他不想失之交臂,他想就此绝了后患。
夫差自有主意。他对孙武的所作所为早已十分恼怒,而且不耐烦,他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孙武确是死了,死了干净;孙武如果是假死,这回就让他真死,反正人只能死一次。
夫差说:“依太宰之见,那孙武的确是诈死欺君?”
伯嚭:“此乃恭请神龟所断。”
伍子胥:“大王,未见究竟,不可妄断!”说着,跪倒在地,说,“臣下得到的消息,确凿是孙武大病之后坠马而死的,请大王念孙武辅佐先王有功,恩准伍子胥前去奔丧!”
夫差:“倘若孙武还在——”
“臣便拿了孙武归案。”
伯嚭忙也跪倒:“大王,吴国与越国决战在即,伍大夫肩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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