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大传》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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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国所处的地理位置,在吴楚之间,是楚国北上进攻吴国的门槛儿。吴王夫差北上征伐齐国之前的第一役,就是要把陈国打得服服帖帖,关闭楚军进攻吴国的门户,免得吴军北上了,楚军从南边打来,国中空虚,会有不测。于是,夫差以华登、伯嚭为先锋,亲征陈国。吴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过陈国边城,陈国军队兵败如山倒。前来救援的楚国军队,还没与吴军接刃,楚昭王已经病死军中。楚军一退,陈国诸侯彻底绝望了,只好跪伏在都城十里之外,乖乖称臣,迎接华登伯嚭入城。
孙武一直在山野之间蜗居,没有抛头露面。万万也没有想到,他作为这场吴陈战争的局外人,竟会大祸临头!这日三更,陈国徒卒五百余人,举着火把,团团围住了孙武的农舍。一时,鸡飞狗叫,大人孩子惶悚万分,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孙武忙披衣而起,去看个究竟,漪罗追上来,捧着依剑:
“长卿,带上剑哪!”
孙武说:“晚了。”说着,推开了屋门,还没来得及环视四周,立即就有十几支青铜的戈,指向了他。
一位陈国大夫,深深地作了一个揖,道:“孙将军,久闻大名了!如此不期而见,请恕我失礼了!”
孙武拱了拱手:“孙武哪里还是将军?区区一个菜农而已,哪敢劳烦这样兴师动众?”
“本大夫实属无奈,奉陈国国君之命,来请将军。”
孙武:“君侯如此厚爱,孙某实在消受不起。想我在此僻野山林耕地灌园,自食其力,安分守己,不曾冒犯君侯啊,今日派兵前来‘请’我,有何见教?”
“送将军回姑苏!”
孙武:“我明白了。”
“将军聪明绝顶,自然明白。”
孙武感慨万分:“老天如此不公,天地之大,竟然找不到孙武可以安身之处!不过——君侯也忒厚爱孙武了啊,想不到我这菜农还可一用。孙武成了陈国君侯献给吴国国君的贡品了!哈哈,贡品!牺牲!哈哈……”
这时,孙氏门中一家,二十五岁的孙驰,十八岁的孙星,十六岁的孙明,还有帛女和已是耄耋之年的田狄,手执着干活用的双齿铜,铁锸,铁锄,木棍,不顾一切地冲出房门,要与陈国士卒决一死战。漪罗则是唯一手执兵器的,她攥着那柄依剑,迅速地冲到孙武的身边,俨然孙武的保护神。顷刻之间,农具和兵器乒乒乓乓打在了一处,陈国徒卒人多势众,经过训练,轻而易举地把孙武的妻儿逼到了墙角,老田狄没用徒卒费力就已倒下了,漪罗执剑乱砍一气,想杀出一条血路,可是徒劳,根本近不得对方徒卒的身。
“别打了!放下武器!”孙武拼命地吼叫。
“战斗”停止。孙武的妻子儿子,除掉漪罗不肯撒手手中的剑之外,都扔了那不中用的“武器”,围拢到孙武身边。
孙武茫然地望了望四周。
五百身强力壮的甲兵,举着火把,执着武器,团团围住了孙武小小的农舍,围得个水泄不通。甲兵踏翻了竹篱,踏破了柴门,也有爬上屋顶,焚烧屋上茅草的。漪罗噢地叫了一声,和帛女一道跑回起火的屋中,抢出了那些竹简,图轴和依琴,紧紧地抱着。火光肆无忌惮地跳跃着,噼噼啪啪响,灼得孙武的脸生疼。浓烟乱扑,他眯了眼睛,看了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火舌和那即将焚成灰烬的家园,看看刹那间无家可依的一家妻小,心里一阵怆然。
陈国大夫说:“请将军上路吧!”
一家人,叫“长卿”“将军”的,叫“父亲”的乱成一团,七嘴八舌喊着,围上来,不让走。
孙武:“他们——数百徒卒如临大敌,还是别让他们劳心费力了。”
陈国大夫:“如此甚好。”
孙武:“也罢,倘若孙武一家罹祸,就可以令吴陈两国的战争平息,倒也是孙武的荣耀,做一回贡品却又何妨?”
漪罗:“不!——吴王夫差这回是不能放过你的啊——长卿!”
当然。孙武知道此一去凶多吉少。
陈国大夫说:“请孙将军但放宽心,您对吴国是有大功的,先王的老臣,不会有事的。所以,我虽然带了五百甲兵,却早已嘱咐手下,不敢伤了将军半根毫毛!”
孙武哈哈大笑:“哈哈,谢谢尔等赏我一个全尸!哈哈……多谢啦!”
说话间,士兵已经把事先备好的囚车推了过来。
孙武在走向囚车之前,回头望了望漪罗、帛女和三个儿子。他湿漉漉的眼睛里似乎藏着很多的话,却又无从说起。他年已过五十,两鬓花白,多少沧桑?一时三十年来的往事一齐涌上心头。三十年他带给帛女和漪罗多少劫难与不幸?他有多少难言的歉疚?不是语言所能表达的,而她们又给了他多少爱?多少温存?也不是能够说清的。他走向了囚车,全家妻妾儿子,也将被押送回吴国,对于这一点,他无计可施,也无能为力,更是无言以对的啊!他看见房子在熊熊大火中塌了下来,看见他的妻妾什么也没有带出来,什么也不去抢,只紧紧搂着三样东西:剑、琴和竹简!他承受不住这般的厚爱,心在颤抖,赶紧转回了头,登上了囚车。他听见身后漪罗、帛女和孙星、孙驰、孙明的呼喊声,听见士兵们的叱咤声,看见又是两个大囚车推过来了……
囚车,三辆,由五百甲兵们押送着,向吴国边境进发。
天,亮了,天色一片惨白。
路上,到处是战争留下的创痕:士兵的尸体,战马的遗骸,焚烧着的战车……
忽然看见一彪兵马迎面而来,约有一千余骑。旌旗上赫然是“吴”字,大约是奉命向陈国纵深进发的一支吴国军队。锁着孙武的囚车和大队,都停了下来,吴国军队的将领正在问讯着陈国大夫什么。一会儿,囚车重新开始轰轰隆隆向东北方向开进,这时的吴军全部闪在道路的一旁。
近了,孙武可以看得清吴将那张脸了。
他不认识这位将军,这位骁将实在太年轻了,唇上生着的,还是茸毛呢。
年轻的吴国将军看到囚车中的孙武的时候,显得很激动,忽然跳下马来,回过头向他的军队喊道:
“全军速速见礼!这就是西破强楚的孙将军孙武啊!”
吴军将士忽拉一下子全部下了马,拱手向囚车中的孙武致以庄严的拱手之礼。
吴将单膝跪倒:“孙将军!我虽无缘在将军麾下,可是,吴军服越破陈,东征西讨,战阵常是将军的战阵,兵法还是将军的兵法,将军的威风依旧在旌行两伍之中啊!请将军受晚辈一拜!将军多多保重!”
孙武把眼睛闭上了。这算什么?是检阅么?如此检阅!
囚车似乎也变得庄严了起来,囚车的速度似乎慢了,轧轧作响的轮辐也似乎变得沉郁了。孙武巴不得囚车快些与吴国军队擦肩而过,偏偏这时间和道路好像全都拉长了。路边,又是一代将军和徒卒了,他能对这一代生气勃勃的将士说什么呢?保重?谁保重?谁更需要保重?孙武无奈地想。你也许谈不到什么“保重”不“保重”了,可是你毕竟在世上活了五十余年!他们呢?他们还是牛犊,还是乳虎,即便他们侥幸没作楚国沙场之鬼,侥幸没做陈国沙场之鬼,侥幸之后还会再侥幸么?吴国君王夫差穷兵黩武,正在策划北上中原,你们,年轻的将军和徒卒们,南下,北上,终于还能回家吗?是在晋国做鬼?是血洒鲁国?还是饮恨齐国?你们敬仰的孙武,只是“善战”的孙武,你们之中,谁知道孙武用兵的最高境界是“不战”呢?谁知道,谁?正因为这些,孙武的八十二篇兵法和九卷图轴可以交与谁,谁?
囚车,终于和吴军告别了。
囚车到了吴陈边境。
陈国君侯毕恭毕敬地向吴王夫差深深地叩头施礼,献贡品:“大王在上,小国之侯不过是草野边僻之人,虽然自不量力冒犯了大王,承蒙大王宽仁厚德,不计小怨,歃血为盟。陈国本来是向大王贡献物品的小邑,承蒙不弃,仰戴鸿恩,劳烦大王今命贵国军士用鞭子抽打小国臣民。小国之侯从今宾服大王,愿臣属,年年朝贡,岁岁来献,恭祝大王延寿,永受万福!”
夫差道:“寡人今日宽赦了君侯你,你当有自知之明,知道什么是天,什么是地,什么是树,什么是草,什么是鹰,什么是鸡,什么是石,什么是卵。”
“请大王放心,我知道了。”
夫差:“你当有始有终,休要朝三暮四,日后应当自勉。”
“是。”
“有什么贡献,呈上给寡人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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