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沧海》第29章


明染道:“那就拜托表哥。”
那边戏快要开场了,钟栩着人来请了两次,于是明染赶紧又去明月七分轩台侧的教坊乐队处,抱着自己的箜篌,勉强稳住心神。虞劲烽化身小厮,端了个脚踏蹲在他身边,端茶倒水兼带监视着周遭动向。两人所处位置是明染挑选的,可纵观全局却不易被别人瞩目。
虞劲烽见来客极多,便问道:“座主大人,来的都是什么人。”
明染道:“大半都是我家亲戚,我大舅父,我几个表兄,我二叔。还有云京六姓里其他的一些人。”将所有来客大致为他做了解说。云京六姓分别为雀容街钟家、绿腰巷明家、钟鼓巷谢家、望京山周家、银柳大街左家、燕子楼何家,其中牵丝扳藤颇多联姻。虞劲烽来回看了,记在心里,又看看周遭伶人各种乐器,见明染垂着睫毛专注无比地试音,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箜篌,问道:“你怎么学了这东西,看起来怪怪的。”
明染道:“我们六姓子弟从小都要学几种乐器,附庸风雅用的。我当时看别的也没什么喜欢的,只有这玩意儿……”他将脸颊往箜篌紫红色的弓背上贴了贴,温声道:“你不觉得这很像一把大弓么?我一抱入怀中,立时就找到了归宿一般。我想象着把箭往这丝弦上一搭,嗖,就射出去了。”
此人怀抱箜篌之后,好像整个人都变得柔和许多,没平日里那般气死人不偿命的架势了。虞劲烽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忽然微笑道:“瞧你这模样,大约晚上还想抱着它睡觉。”
明染道:“你别说,头一次跟着王崇将军出战,对的是西疆的野蛮人,我当时初次出战,担心得晚上睡不着。后来凑巧抱了一张弓,还真睡安稳了。回头把那个紫杉木棺材给拆解开,大约能做个十几把,就轮着抱。别人夜御十女,我么,就夜御十弓。”
虞劲烽低声道:“病的不轻。”
丝竹之声响起,打断了两人的窃窃私语,一场大戏也徐徐拉开了序幕,钟栩扮演的唐明皇旒冕加身粉墨登场,甫一开腔,清越悠长绕梁而上,引得一片叫好之声。国主不可置信:“这是小舅父?这真的是小舅父?这这这……这真的是……”
左文徽恰恰陪侍在国主身边,阴着脸道:“的确是小舅父。”
《长恨歌》唱词儿是钟栩根据前朝文人的长诗,带着数位青楼才女亲自编撰而成,他唱得也声情并茂,连带着配角们也十分出彩,比如二表兄的安禄山就讨喜得很。
一出戏演到魂断马嵬坡,杨贵妃死了,于是中途休场。女眷们唏嘘不止,男人们感慨万千,国主也看得激动不已,叹道:“美色误国,美色误国。”吩咐重赏。又让笔墨伺候,当场赋诗赐给钟栩。于是内侍将一盘子珠玉直接往台上砸,谢皇后一看,立时也来了兴致,也吩咐宫女将鲜花鲜果往台上投掷。
流水三分堂左右阔廊下均设置的桌椅,还连着两处半敞开的花厅,里面安置的女眷们,一见之下自然也要帮衬着起哄,都娇声叫好,跟着把手帕子金镯子珍珠串子也纷纷砸上来,一时间热闹非凡。钟栩怕她们不小心砸住自己的脸,袖子蒙着头跑了,只吩咐小厮们赶紧捡东西,一样也不能遗漏。
虞劲烽缩在明染身后,见此状瞠目结舌:“不成想你们云京女子这般开化,比我边陲荒野之地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明染微笑道:“这不算什么,若是顺当唱下去,热闹还在后头。那边花厅里有许多官员家的女儿,你不妨待会儿觑个空子偷偷去看看,若是相中了谁,来跟我说一声,我给你想办法娶回来做妻子。”
虞劲烽冷声道:“人家正经官员家的女儿,能看中我这来路不明的下等武将?”
明染道:“有你座主在你怕什么。”
恰此时,左簌簌一阵风地从东花厅那边冲了来:“表哥表哥,有人专程托我给你送东西呢!”小心翼翼捧上一副香帕,里面裹着一条精雕细琢的翡翠小鱼,鱼嘴上开了孔,被嫩绿色的丝绦穿起。左簌簌凑近些,轻声道:“据我所知,这翡翠小鱼是一对儿的,你可不能辜负了人家。”
明染双指捻起此物打量片刻,郑重地系于自己左手手腕上。东花厅里浓妆淡抹的女子坐了一大群,个个美得不得了,他不知萧翡月是哪个,于是对着东花厅扬了扬手腕,在这一片泼天的喧嚣之中,半倚箜篌,容华滟滟,笑得春风般温柔又怡然。
虞劲烽被这笑容化成锤重重一击,不由自主捂着胸口后退一步,却听明染训斥左簌簌道:“不是让你上去陪着皇后吗?为何又偷跑下来?怎么这么不听话?”
左簌簌扁了嘴撒娇:“哎哟,坐在国主和皇后身边,一个女伴也见不到,笑又不敢狠笑,说话也不敢大声,可要活活憋死我了,我不想去。那安秀来就来呗,也许人家只是想看戏而已。都嫁过人了,不信她能翻出什么浪来!”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明染蹙眉道:“听话,快去。”
左簌簌苦着脸:“我真不想去,表哥你饶了我吧。”一扭身子跑了。
唱戏的紧锣密鼓又开场了,这次还是唐明皇先登场,他在梦中魂魄到了仙界,等着杨贵妃出来与他相会。终于杨玉环头顶一朵肥硕的赤色牡丹姗姗而出,暗红抹胸松花牡丹纹裙裾,藕荷色绣纹披帛拖了足有一丈长。
国主拧眉看着杨玉环额头闪闪发光的花黄,末了摇摇头:“前朝别的都好,就是这女子的妆容不好,眉毛弄成这样,跟庙里小鬼还有什么区别?她这双眼水波盈盈,倒是跟安秀的眼睛有几分相似之处,最般配的莫过于小山眉和一字眉,显得英气勃勃。”一边龙爪在龙案上抓挠两下,恨不得亲自去给那姑娘再画一次眉。
他身边的小谢皇后低声笑道:“我也觉得有几分像安秀呢。”
国主接着评头论足:“我记得刚才扮演杨玉环的女子很丰满,这一个却不太妥当,是否两场戏顶不下来换人了?前朝女子以丰腴为美,可你看这孩子锁骨挑得老高,显得咱云京百姓缺吃少喝一般。等戏罢,赏她几只大白鹅炖了吃,等养胖些再来扮杨玉环吧。”
那明皇正在台上踱步,做缠绵悱恻踌躇徘徊状,听得杨玉环出场,于是蓦然回首惊喜交集:“啊,爱妃,你果然在此!不枉孤寻你上穷碧落下黄泉,却可惜两处茫茫皆不见,本以为今生劳燕分飞不能聚,不想云开月明又团圆。且待我二人轻解罗裳,慢卸钗环,重开鸾帐,再续前缘,写一笔风流孽债万古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虞劲烽瞠目:“娘哎,你小舅真能啊,会不会一口气上不来憋过去?”
明染忍不住一笑,又瞥他一眼:“你少咒我小舅。”
杨玉环几步跨过去,一头扑在唐明皇怀中涕泪交流:“没良心的冤家,你怎么就是不肯遂顺了我!”顺势在他胸口上狠狠拧了一把,她掐得很是地方,唐明皇的脸瞬间扭曲哭笑不得,只得稍稍侧脸看着戏台里侧。杨玉环还不曾发泄完,又要去掐他手臂,一边嘟哝:“我究竟怎么你了,你一走就是多年,个没良心的,这次看你躲到哪里去!”
唐明皇听得真切,心中讶异无比,终于转头正视她,见她水汪汪凤目中满是求而不得的怨毒和愤怒,却还带着几分不死不休的缠绵。他微一愣怔,不留神又被掐了一下,只得捏着嗓子道:“爱妃你下手好重,哎吆吆疼死孤也!不过这打是亲骂是爱,孤就当你思念孤过甚,神智昏聩,暂且饶过你这一遭。”一边低声提醒:“演过了。”
杨玉环道:“没有,掐的就是你!”
唐明皇只得倾身上前,虚扶了她手臂,带着她在台上慢悠悠走两步,低声道:“真演过了,你是不是安秀?可是我不是小染。”
杨玉环大惊:“那你谁?”
唐明皇无奈道:“我是你小舅啊。”
杨玉环瞪眼去看,见此人一双眼睛又大又圆,目如点漆灵动狡黠,果然是钟栩不是明染。她惊呼:“啊啊啊啊啊!”转身落荒而逃,珠钗遗地披帛飘飘,赶不上杨贵妃遁走之速。
唐玄宗孤单单伫立台上,进退两难很可怜。
看戏的顿时哗然,国主横着一双眼,十分不满意:“这什么意思?接下来不是该鸾凤和鸣……嗯哼,怎么杨贵妃跑了?”
小谢皇后无奈,正要替杨贵妃帮衬几句,杨贵妃却又冲上台来,冲着唐明皇跳脚怒喝道:“那谁呢?!我明明听说是你两人轮着唱戏的,怎么下半场还是你?你二人敢沆瀣一气骗我,你知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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