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沧海》第44章


他一番讲解后,张弓搭箭亲身示范,连珠箭对着前面一排举靶奔跑的兵士激射而出,竟是箭箭正中靶心。他手中只余下一枚羽箭,接着突然一转身,箭如流星而出,却是冲着场地边上而去。
尔后一声惨呼突兀响起,阿暑往后一个踉跄,一枚羽箭穿肩而过,带起的劲风激得他跌倒于尘埃之中,仍旧余威不减,将他活生生钉在了地下。
满场顿时寂然无声,虞劲烽反应最快,飞扑至阿暑面前,惊道:“阿暑你怎么样?”
阿暑已经疼得面无人色,却强撑着没有昏过去,只是嘴唇轻轻哆嗦:“我……烽哥我疼,救救我……”一群人急慌慌围上来,虞劲烽替他封穴止血,又忙让人去取担架过来,好送他去军医处。
明染跟过来,盯着阿暑看了片刻,温声道:“抱歉,失手了。伤药费我出。”
虞劲烽跳起来,回身怒瞪着他,气得眼珠子差点崩出来,心道你他娘的若是能失手,那日头就能从西边出来。明染又道:“既然不会功夫,就不要来这里,很危险。”
阿暑眼前一阵阵发黑,只模糊看到明染深紫色云锦长袍的下沿。他哆嗦着,想起来那一日在胭华书院,明染笑意盈盈凑过来打量自己,身上淡淡的龙诞香沁人欲醉,那时候的雍江侯,举止文雅言辞温柔,他还夸奖自己眼睛好看,原来这一切,竟然都是假象。
他恍惚着伸出一只手,却又不知该去抓谁,接着手被握住,他看到虞劲烽眼中不加掩饰的焦急和担忧,还夹杂着一丝丝恼怒。阿暑哭了:“烽哥,救救我,我还不想死……”
担架来了,虞劲烽小心翼翼抱起阿暑放上去,跟着急慌慌地往军医处奔去,也顾不上再和明染算账。明染若无其事地招呼了剩下的人,只教到日落西山,见虞劲烽还不曾回来,就心满意足地回了雍江侯府。
半夜时分,虞劲烽又摸来了他的卧房,这次带着满身掩饰不住的腾腾怒火:“你醒醒,不准睡!你白天究竟怎么回事儿,就不怕出了人命?说你草菅人命你还不服!”
明染道:“我掌握着准头,从锁骨的缝隙穿过去,不会要他的命,最多失点血,不信你问军医。”
虞劲烽冷笑道:“你不是说你是失手么,这又说什么掌握着准头!明小侯爷,你有不满就说出来,我哪里敢不听你的,何苦下这般狠手?”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明染道:“我说了让他走,你没听。我已经手下留情。”
他的确手下留情了,已经很给自己面子了,放从前就是对眼穿的结果。虞劲烽困兽一般在床前团团转,恨不得上去掐死他:“我没听你就不能接着说,你连话都懒得跟我多说一句?”看看明染无所谓的脸色,他压下一口气,凑到床边坐下:“他真的是我故人之子,他娘亲和我娘当年是姊妹,也算是患难之交,我们娘儿俩有好几年都是靠他娘卖身养着。也就罗姑娘梳拢那一日,我觉得他眼熟,又确认了他的身份,才相认了的,我实在不忍心让他也落入那等地方,真没别的意思!”
明染讶异:“我说你有别的意思了?我对胭华书院一直心存怀疑,那叶之凉可是在书院的后院子消失的,至今不见踪影。董姑娘又对我朝心存怨恨,不得不防。因此不想让阿暑沾明翔军的边儿,你若只是存心睡他一次,你看我管你不管你。”
虞劲烽怒道:“那你小舅还天天鬼混在那里,你怎么不说?!你还想让我娶那个什么罗姑娘,你就不怕她是内奸?还是等我娶完了你再下手干掉她?”
明染道:“你真无聊,我小舅什么人我能不知道。罗姑娘是我小舅推荐,知根知底的,不是内奸。而且,我觉得你不会娶,大约就是跟她玩玩儿。”
两人同时想起了那荒唐的一晚,气氛骤然晦涩凝滞,明染垂下睫毛,虞劲烽别转了脸,都有些尴尬起来。片刻后,明染道:“你半夜三更这样闹腾,明儿究竟还让不让我去教授箭术?”
虞劲烽依旧呼哧呼哧地,虽然明染不曾轰他出去,他也不想再爬床了,于是自行去南窗下罗汉榻上气哼哼睡下。
第二日两人又貌似相安无事地搭伴去江边接着操练兵士,众人依旧在老地方等着,想起来昨日明染下手收拾阿暑的狠辣,不免均有些惴惴,举动收敛了许多。虞劲烽心里也在生明染的气,只是不好表现出来,神色间也就淡淡的。
在中途休憩之时,他又把万年青叫到一边询问阿暑的伤情,万年青见明染离得甚远,才敢压着嗓子道:“伤势倒是没什么,不过看着给吓得不轻,据陪护的人说半夜惊醒好几次。堡主您还是抽空回去看看吧,不过明小侯爷这边……啧啧,堡主啊,属下多一句嘴,按他们中原的古话说,齐大非偶啊!”
虞劲烽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既不服气,也不甘心,冷冷地道:“你是说我在痴心妄想?就这般看不起你老大?咱们走着瞧。”
他当晚回虞家大院去看顾阿暑,阿暑倒是稍稍好了些,由于失血过多,脸色却依旧苍白,看到虞劲烽进来,顿时泫然欲泣:“烽哥,我今日里想了想,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虞劲烽安慰道:“不麻烦,就是麻烦烽哥也不怕。”
阿暑抽泣着,又思及昨日情景,真叫个与阎王擦肩而过,不禁又轻轻哆嗦起来:“可是我昨天……我的确得罪了明侯爷,可我也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他了,以后该怎么办?”
虞劲烽见他吓得可怜,只得温声劝慰着:“他厉害,咱躲着他就是,咱不惹他还不行?以后别再往江边去,他自然就见不到你。别哭了,再哭对伤势不好。”阿暑哭了一会儿,实在疲惫不堪,于是委委屈屈睡去。
这劝人的活儿不好做,虞劲烽也出了一头细汗,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这边看顾着阿暑,那边又时不时溜回雍江侯府去爬明染的床,虽然雍江侯府的家规甚严,但虞劲烽素不在此列,该爬就爬,当然爬了也白爬。明染并不曾驱赶过他,只是神色冷冷地不多搭理。虞劲烽也乖觉得很,总是天色不明就溜回了自己客房去住。
至于白天,明染则又被虞劲烽缠着来给马贼们开小灶,这是正经大事儿,明染倒是从不推诿过。于是这阵子马贼们箭术与格杀之技均都技艺突飞猛进,连风丞竺都赞不绝口。
转眼间到了过年,兵士训练暂停,除了过年轮班值守的,余下都各回各家去,万年青等一伙人也回转虞家大院去住。明染忙着一家家走亲戚,此事虞劲烽着实不宜跟随,也只得暂且回避,于是天天去看顾着阿暑的伤势。
待得初五这一晚上,明染忽然派了阿宴来喊他去雍江侯府。虞劲烽忙随着阿宴赶了去,明染在书房等他,随口道:“这几日怎不见你过来?”
虞劲烽道:“你忙着走亲戚,我没名没分跟着做什么。”
他又开始旁敲侧击地抱怨,明染也只得装作没听见,又道:“待会儿随我去江上一趟,温将军押着战船回来了。大约夜半子时到达,倒是恰免了惹人注目。”
他脸上带着一丝呆滞之色,仿佛酒醉未全醒一般,实则却是心绪不稳的征兆。虞劲烽瞧了出来,于是问道:“今天你走的哪家亲戚?”
明染道:“平南侯府。”
虞劲烽试探着接着问:“哦,可是你表哥们……惹着你了?”
明染本在随便翻一本兵书,闻言将书往案上一拍:“还说。归根溯源还是怪你,那日你一拳将何尔晟从文雀楼中打到楼外,结果他回去果然跟簌簌闹起来,两人闹了半年,实在是过不下去,前些日子和离了。簌簌还让瞒着我,说是怕我过意不去。她这背着个和离的名头,回头难道要孤独一世?”
虞劲烽:“呵呵。”学足了他平日口气,且上下打量他,冷笑不止。
明染:“看什么看?”
虞劲烽道:“我看你究竟还能不讲理到哪种地步。明小侯爷,那一日明明是你打算动手,门生我替你代劳了,你当时还夸我打得好。如今结果不合你心意,就反过来埋怨我。和离了,和离又怎么样?世间妇人和离得多了,难道一个个都去死,再嫁人不就行了?”
明染没好气:“嫁给谁,嫁你?”
虞劲烽道:“嫁我是不可能的,我家易镡却正眼巴巴等着呢,你不是挺会点鸳鸯谱的吗?整日价只见你把我踢给这个卖给那个,这次恰好用得到你这本事了,去给易镡说个亲行不?”
明染闻言脸色更加呆滞:“易镡?”
虞劲烽道:“是啊,易镡。易镡是我手下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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