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要犯上》第64章


如果这样的人物仅仅只是他的上司,他定会少了无数烦恼。
可惜,世事常与愿违。
顾青当然明白辽王的意思,可他仍是沉默无语,长睫黑密颤微,衬得面容越发苍白无色。
齐昇心中有陌生如针扎的感受,他片刻才回神,意识到这就是人人常道的心疼。
他难得从云端落下,开了金口,“长卿,随我回去好不好?”
任谁看见辽王这般恳求姿态,都要惊吓不已。
齐昇极少对人对事没有把握,他不想逼顾青,如果顾青不应,他亦难得没有先拟对策。
顾青忍着心念,不去转头望那屏风,他早知有避不过的一天,却不曾想,来得这么快,他平静地点了点头。
齐昇从未尝过这等辗转苦求,方能得到的滋味,一时竟被这滋味弄得陶陶然。
顾青却又将他拉回来,“主上,青还有一事未了,能不能让我先了却此事?”
齐昇心中尚有蜜意,哪有不应的,“还有何事?本王都替你了了。”
顾青摇头,“天地宗与太子有勾结,案子我才查了一半。主上,再给我些时日,便可推翻太子一党。”
他说完,凤目满含期待,望向齐昇。
顾青竟还要为他尽最后一点心力,齐昇想起他在温泉山庄时说过的话,他不仅想为他尽绵薄心力,还想像其他男儿一样,为生民尽一份力,日后能堂堂正正立在人间。
他的最后心愿,叫他难以拒绝。
“我与你三月为期。”
顾青知道这是辽王最后底线,当即应下。
人走了,颜铮从屏风后木然走出,径直往门外走。
“明远。”顾青叫住他。
“大人还有何事?”颜铮退到门边,望着顾青,目中情意夹着无限萧瑟凄凉。
他在屏风后听得一清二楚,顾青不顾时日无多,仍要为辽王鞠躬尽瘁,辽王亦处处回护他的心意,两人早就情深义重。可笑他自己已成跳梁小丑,还不自知,颜铮从未有如此羞辱,无处容身之感。
顾青快步上前,关紧门扉,转身双手自颜铮后腰穿过,人已贴上他紧绷的后背,抱紧他,毅然道:“倾心辽王的顾青已死,我心中只有你一人,莫要胡想。”
颜铮心被揪起,不敢置信亦想要置信,无数寂寞孤夜,他都曾想漆黑长路能有明灯眷顾,此刻真得了那人眷顾,他难以抑制,浑身微微颤抖。
他怕黄粱一梦终是空,不敢回头,轻着声问:“大人可要回襄平?”
顾青转到颜铮身前,好让他看清他的双眼,“不过是缓兵之计,拖不下去了,天下之大,总有地方可逃。”
他只想最后的日子随心度过,是宁死也不会委屈自己。
“我随大人去。”颜铮斩钉截铁。
顾青不忍,却仍提醒,“你我有过约定,颜家还有仇要报。”他凑到他唇边,轻道:“不必挂念我。”
颜铮浑身一震,搂紧眼前人疯狂吻上双唇,脸颊,凤目,眉梢……他来回无数遍吻去,心中的空洞却越扩越大,好似无底的深渊要将他带离他的身旁。
“大人,等我,等我……”
顾青深深在颜铮的唇上回去长吻,看着他道:“明远,好好活着。”他目内迸出明光,暖如朝阳。
颜铮心中却已兀自决断,他活着肩负太多,身不由己,待到长路至尽,明灯已熄之时,他死是可以随心抉择。
第62章 辞行
初夏的冶城,已是瘴湿之气渐起,京里来的众人都开始感到不适。
幸好,客人们的身子都已恢复,可以经得起长途奔波,御史府里迎来了送客高峰。
刘阔是溜出来的,过了这许多时日,捱着不想回去也不成,抱着被老爹打断腿的壮士就义之心,头一个来向顾青辞行。
他自知闯了弥天大祸,太子和老爹密谋的计划被他搅了,顾青还活着,林厚积却死了,连海寇都没让太子收服成,储君折了兵还陪了夫人,被彻底断了财路。
他回去若被打断腿拘在后院,那是他老爹还当他是儿子,乐意管他替他遮掩。不然若由着太子发现他掺合在里头,就等着他娘去菜市口给他收尸了。
可若能重来一回,刘阔还是要来救顾青。
世间还有比亲手救下心爱之人,又被那人反救回性命更叫人欢喜之事吗?
闽州这一趟,刘阔觉得来得太值,不过短短几日,见识了多少阴谋诡计,认识了多少豪杰人物,又经历了多少生离死别。
大丈夫人生在世,没有这般冲动豪情过,算得什么真男人。刘阔只觉自个儿已经脱胎换骨,待他回了京里,哪里还看得上往日那些纨绔间的斗殴,他可是经过大场面的人物了。
夜中烛火摇曳,夏蝉初鸣,顾青望着对面而坐的刘阔,见他没说两句辞行的话,便又呆呆看起自己来,知道这刘霸王的呆病又犯了。
相处了这么几年,顾青也不恼他了,反倒真心把刘阔当个朋友看待,不想欺哄耽搁他,有些话借着这个时机也正好说个明白。
“拓之,我有话对你说。”
刘阔一个激灵,从灯下看美人的迷蒙中醒转过来,“长卿,你说,我洗耳恭听。”
“回了京里,要谨言慎行,只当什么也没见过,什么也没听过,日后吃醉了酒,尤其要管住嘴。”
刘阔还真动过日后向着他那群狐朋狗友大肆吹嘘的念头,虽不过是想想而已,他也知那是惹祸上身的事,可到底是顾青了解他,不忘记挂叮嘱。
他心中欢喜,频频点头:“我知道,能不说的就不说。”
顾青拿话起了个头,原是因为接下来要说的,必不会让刘阔好受,想给他个缓冲,见他神思回到了对话上,顾青当即快刀斩乱麻。
“拓之,我是辽王的人。”
刘阔半晌没有出声。
顾青眼看他那张从来生气蓬勃的脸,竟渐渐显得有些沉郁颓败起来。
刘阔过了许久才抬头去看顾青,“长卿,何必点破呢?”
只见他脸上伤悲二字毫不掩饰写满整张面容,这种直白坦诚,叫谁望了都不好受。
刘阔缓缓开口:“我知你开始不喜,后来拿我当朋友,只是从未心仪过我;我知你几次三番救了阎铮,病得走不动路也要爬着去换他;我知你差点淹死也要托起辽王,哪怕被人当了妖怪,仍是奋不顾身不计后果也要救人。
长卿,我不是瞎子,自然看得分明。
他们各个比我要紧,我在你心里几斤几两,我有自知之明。
你是辽王的人,我原是不知道,可他见了你就给你披衣,后来血战护你在旁,我就猜着了。
我不会自轻,说你救我是为了证明给众人看,好救辽王,但我也没傻到自欺,认定你一开始就惦念着我,头一个要来救我。”
“拓之……” 顾青长叹一声,竟觉无话可说。
刘阔望着他苦笑,“长卿,我也知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可我总想这筵席散得迟些再迟些,拖到非散不可的时候,我还要发着酒疯大闹它一场,好叫这相聚时光永记心头。
可这回在闽州知道了你是辽王的人,而我父是太子一党,我就知这筵席是要提前散了,你若不点破,便也容得我悄悄离席,经此一别不知猴年马月再能相见。
但好歹,留个不说破的念想。”
“拓之,我是……”
“长卿,”刘阔又截了顾青的话去,此刻他哪里还有半点呆状,根本是口齿伶俐针针见血,堵得顾青哑口无言。
“太子和辽王必然是不死不休,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日后若是太子登基,我拼了命也会藏了你保下,若是辽王得登大宝,我替我父收了尸,辽王要命便一径拿去,不要我便剃度出家。
京城这满眼繁华原是白驹过隙,浮云无常,你以为我想做纨绔?不过是没得选。
我父权倾朝野,廷上立的半边文臣是他门生故吏,我即便满腹经纶,思报国家又能如何,还能推倒这些人,大改朝纲,救大启于腐朽?我父比我惊才绝艳不知多少,不世人才三朝元老都未能与这朝堂上下搅和清楚,我还能比他做得更好?
且把酒对这如梦人生,得过一日过一日吧。”
顾青再没有言语,而是起身从屋里翻出最后一坛紫露来,拍了泥封道:“日后你再喝多少,我也不拦你。”
刘阔大笑,“早知道把话说尽能有这个好处,我早该和你倒了这些苦水。”
他原只要有顾青在席上,从不敢喝多放浪惹他厌。
当夜刘阔喝了个大醉不省人事。第二日早起,发现自己和顾青同榻歪在一处,他慌忙起身看了看衣襟袍角,俱都齐整,好歹叫他大松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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