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昊》第58章


宋明晏胸腔沉滞的起伏,苦笑着看向那抹刀锋。他缓缓把匕首横在了面前,妄图用最后的力气搏最后一回。
就在此时,那名末羯人的脖颈却以一个不可能的角度向旁横断,断裂的骨骼发出嘶鸣,代替了他被突兀降临的死亡湮灭的惊呼。
末羯人倒了下去,原本被身体遮挡的阳光肆无忌惮地直射向宋明晏,他不得不眯起了眼。那个斩杀了末羯人的身影在烈日中渐渐走近,但宋明晏还是看不清楚。
“还站得起来么?”他朝宋明晏伸出了手。
这是他熟悉的手,熟悉的声音,熟悉的人。
是八荒里哪一个神明听见了他的祈愿,不愿叫他做那可耻的背誓者。宋明晏如释重负地闭上眼,他努力露出一个笑来,然后握住了那只手。
“……汗王。”金帐武士嘶哑的喉咙终于发出了第一个词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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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明晏起身后才发现身边人潮已不知何时变得稀疏,天空烈日当头,他算不准时辰,只好去问哲勒:“第一批牧民是……”
“两个时辰前到的。”哲勒接道。
两个时辰前,那时候桑敦还没泼下火硝。宋明晏松了口气,青年脚下虚浮得厉害,不得不撑住哲勒的手臂才能保持站立。他发音艰难,便用目光去询问哲勒。
好在哲勒看懂了:“末羯人在撤退,帕德和戈别去追击了。”
这个好消息却没能让宋明晏的脸色缓和分毫,青年反而瞪大了眼睛,他回忆着墨桑从第一波冲锋至今的一切行动,心底控制不住地一悚,五指攥紧了哲勒的手臂:“不,别追。”
哲勒皱起眉:“怎么了?”
“追了,就输了。”宋明晏使不上力气,甚至将手掌收起三根指头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困难无比,他的喉咙依旧火辣辣的疼,难以出声,只能用破碎的气流冲哲勒嘶喊:“他们只放了两波箭!”
就连北漠流寇追杀商队都不会只放两波箭,这道理哲勒不会不比他明白,何况他和哲勒的原本计划的就是这次只要将牧民能平安送至夏场,一切反击日后再说。宋明晏等待着哲勒下令让大军撤回,却没料到他的汗王冲他摇了摇头。
“你那天提出的战术很好,步步扎营稳扎稳打,是你们东州人的风格。”哲勒停了停,“但草原上有草原上的打法,东州人的东西可以左右胜负,但绝不会决定胜负。你要相信戈别,相信帕德,也要信我。”
“我没有不信……”宋明晏分辩。
“那就信我。”
两人僵持了片刻,最终是宋明晏放弃了,他叹了口气,把手从哲勒臂上放下,后退一步,低低嗯了一声。
哲勒看着金帐武士耷拉的眉眼,忍不住伸手拨开头对方被汗濡湿黏在颊侧的头发:“我带来了重盾,没有全盘否定你。”
哲勒解下腰间的水壶,递给了他。宋明晏再不接就是不知轻重的耍脾气了,他小声道了谢,扬头一气饮尽,水并不沁凉,夏日的高温下甚至带着余热。宋明晏擦了擦嘴角,这才觉得嗓子好受了些。
他放下空了的银壶,环顾四周。末羯人甫一后撤,残存的炎狗营部众几乎是立即精疲力竭地瘫倒在地,他们从昨夜警戒,到今日血战,近十个时辰的高压足以将一个壮汉压垮。宋明晏抿了抿嘴,忽然问道:“对了,您……怎么会来?我先前只是让帕德……”
“我有些不放心。”哲勒的指尖掠过金帐武士的脸颊,停在了对方的额侧,他为宋明晏摘下一片粘在发间的碎叶,“好在你做的很好。”
青年知道自己脸红了,并不是因为日光的照射。
白电精神抖擞地踱了过来,宋明晏的头盔在落马时便掉了,此时刘海被汗结成一缕缕,湿淋淋地搭在额际,骏马嗅见了宋明晏额头盐巴的气味,张口就要来舔舐,被哲勒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
炎狗营是可以放松,但末羯人不行。英格里看了一眼身后,图戎的骑兵就在三里之外咬得死紧,仿佛只要再加速片刻就能投入箭雨冲锋:“汗王,他们还在追!”
墨桑确实想要冲破炎狗营的防御线,但他也完全不用投入手中全部的兵力,所以当图戎支援尚在地平线上时,他便开始命令后撤。他只是没料到图戎人能追得这样快,墨桑他也回头扫了一眼身后的追兵,忍不住低笑了一声:“哲勒难道把他的白电拿去做种马了么?”随即扬声问向掌旗手:“队形调整得怎么样了?”
“快了!”掌旗手翻身踩上马背,像一根稳稳扎在地面的旗杆,他看了一眼斜侧方,“右翼的信号已经打过来,就等左边的!”
北漠的骑兵经常后撤,为了保留实力,也为了不必要的损伤,就像凶兽为了避开对手迎面挥来的利爪而暂时潜伏草丛。
墨桑看了一眼自己的箭筒,进攻时他一箭未放,就等着这一刻。
“左边阵型好了!”
“调头!冲!”
末羯汗王的声音和掌旗手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但凶兽终究是凶兽。
被凶兽盯上的猎物终究是要吞食的。
战马被缰绳勒住,蹄下的土地旋出一个锋利的圆,嘶鸣声和反冲的咆哮响彻大地,箭雨铺成一道漆黑弓型,比末羯的铁蹄更快一步朝撞上图戎的第一堵人墙。很快有人中箭落马,但更多的图戎骑兵从堕马者身上一跃而过,速度分毫不减。
“两侧弓箭手不许停,中间的白鹰营的伙计们准备了!就这么撞上去!”英格里大吼道。
两日前的晚餐时分,哲勒将原本地上划出的痕迹用脚擦去,重新画了一道曲线,他点了点曲线的最高点:“如今黑枭骑折损大半,墨桑可倚仗的是他手中的白鹰营,白鹰骑兵速度惊人,一旦冲锋,口袋阵会在箭雨后变为鹰喙型,只要一眨眼,就能冲进对手的腹地。”
“要拼冲阵,突狼骑绝不会输。”戈别说。
“不,我们要的就是让白鹰冲进来。”哲勒答道。
那是如光如电的急速冲锋,伽雷汗王二十七年前最精锐的骑兵队,二十七年后在墨桑手里依旧威力不减,最前头的图戎人甚至连刀锋的冰凉触感都没察觉到便被斩断了颈骨。这群凶兽在先前和炎狗营的作战中被墨桑放在了最外围,几乎毫无损失,为的就是此刻能像钢钻铁楔般直刺向图戎心脏。
原本蜂拥的图戎骑兵因为白鹰营的凶狠冲击而分成两股,就像利刃分开皮肉,坚石分开流水,轻易得简直让白鹰营的骑手吃惊,然而没有容许他们吃惊的时间,马蹄踩着烈风还在继续向前。风中似乎传来了一声听不清来源的尖叫。
“停下,停止冲锋——!”
太迟了。
图戎的人潮分至尽头,出现在白鹰营眼前的赫然是上百座如城墙堡垒般的重盾战车!
“既然墨桑他肯用东州战阵月牙刀,我自然也可以用东州的战车。”哲勒将最高点处用力横画了一道又深又粗的沟壑,“我说过,要让鹰嘴撞到铁板上。”
确实太迟了,无数白鹰骑手甚至无法也来不及瞄准重盾后探出的弓箭手,就被藏在盾后的齐射贯穿了头颅,这些经过铁格谷巧匠们细微调整后的反曲弓尽管射程短得只有寻常弓箭的一半,但几乎箭箭不虚发,交锋只在一瞬间,白鹰营的最凌厉势头便被生生扼住了咽喉。
再想停止与撤退已是不可能,一驾驾沉重的战车如入无人之境般直插入白鹰骑内部,就如白鹰骑方才做的一样,刀斧无用,箭矢更无用,被北漠人视为懦弱龟壳的重盾如今却是一堵无法突破的铜墙铁壁,他们甚至能听见藏在盾后的图戎人在每一轮射击后发出一声响亮而得意的口哨。
白鹰骑优势尽废,被迫融入了硬拼弓刀的漩涡中,英格里急得咬牙切齿:“侧翼收拢!”
然而侧翼此时更不好受,从地平线两头头不知从哪各冒出了数百骑,这百人百马不像是骑兵,倒更似哪个草凼游荡来偷鸡摸狗的马贼,他们一接近末羯军边缘便放一波箭,末羯人才要回击掉头便跑,简直比挥之不去的牛蝇还要烦人。
墨桑混在这如乌云飞旋的人海中,明明末羯如此劣势,他脑中却带着如镜的清醒,他砍落离他最近的一个图戎人,才想估计下后撤的时间,从人群中跃出一道黑影,直扑向墨桑,末羯汗王毫不犹豫,第一时间挥出了刀。
刃齿交错,僵持不下。
“您真是太狡猾啦,掌旗手居然都不带在身边,就这么怕图戎人认出您吗?”来人一口龋烂黄牙咧开笑着,“可惜我有个好鼻子,隔着百丈远都能闻到黑狼的味道。”
“你不在天命山好好吊丧,回来作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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