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婀娜王朝》第1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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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看太子的目光,透出一种悲凉的味道。掖庭令进宫近二十年,从没见过皇帝流露出这样的气象。是因为太累太绝望吗?后宫接连出事,终究血肉之躯,桑榆向晚的年纪不得安宁,这皇帝当得也甚凄苦。
温室宫里隐隐传来婴孩的哭声,闻长御出事时皇后已经诞下皇子了。皇帝隔着宫墙向南眺望,喃喃道:“青主,皇父再相信你一次,只愿你不要令皇父失望。”
太子愈发底下身子,火光映照下的侧脸白得出奇。
毕竟皇后寝宫,能进去的人不多,皇帝和太子率先迈入,后面跟着督察院院使和刑部尚书。掖庭令左右看看,再想想自己的职位,不管三七二十一,也跟了进去。
前殿已经是最后的底线,不能再入了。悄悄偏头看,珠帘和轻纱后隐约可见凤床,皇后的声气儿悠悠传过来:“皇上,恕臣妾不能下地相迎了。您瞧瞧孩子吧。”
新生的皇子包在朱红的襁褓里,由奶嬷儿抱到皇帝面前,孩子一只眼睛刚睁开了一道缝,从那缝里乜着他的“皇父”。皇帝看了一眼,有些怅然。想了想,又伸手逗弄孩子,“皇后,这真是朕的皇子吗?”
床上的皇后怔了一下,立刻说当然。又不无哀伤地叹息:“如果长御在,哥儿俩一边儿大小,将来不知多热闹。长御死得冤枉,要不是她,该死的人就是我……”
掖庭令觑觑太子,他脸上喜怒全无,偏身一个眼风示下,殿外的医女领命,一前一后进了皇后的内闱。
重重帐幔接连放下,菱花门也阖了起来。延龄公主一直伴在皇后左右,见生人进来,厉声呵斥:“你们是什么人!”
一名医女应答:“奴婢们是太医署人,奉旨入宫,为皇后娘娘调理。请娘娘宽卧,容奴婢们上药。”
结果皇后坚决不许,闹得内寝一片鸡飞狗跳。
皇帝在前殿听着,沉重地闭了闭眼。这殿宇的温度随着内寝的吵闹不断升高,皇帝的怒火也不断积累升腾。掖庭令看见他手里的佛珠盘弄得越来越快,面皮也从青白转成了紫红。
不需要假他人之手,忍无可忍时,皇帝一脚踹开了内寝的菱花门。寝宫里的众人惊讶地看过来,皇帝死死盯住了皇后,一步一步逼近,语气阴鸷可怖。他说:“这是为你好,你伤了身子,需要调理。她们是正统的女医,给你验一验,也好对症下药。”
这时的惠后已经吓得面无人色了,可她还在咬牙坚持着:“多谢……主子厚爱,臣妾没什么大碍,用不着上药。”
“你在怕什么?”皇帝又欺近一步,二十年的老人儿了,对面却如不相识似的。
皇后唇角浮起一点勉强的笑,“臣妾是皇后,臣妾有臣妾的尊严。”
“皇后?”皇帝闻言发笑,“可是皇后连朕的话都不听了,尊严还顾得成吗?”
延龄公主见势不妙,站了出来。她对皇帝肃礼道:“皇父,母后才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请皇父顾念则个。”
皇帝转过视线打量她,“延龄,你不是身子不好吗,要好好休息才是。”
六个月没露面的公主,看上去和以往有些不同。她以前身形很清瘦,生来骨架小的女孩儿,即便胖了些,也不过稍显圆润。她自小到大是公主里最不起眼的,性格不出挑,长得也不出众。皇父眼里从来只有暇龄,她和她的母亲一样,无声无息地存在着,一个不留神,经常会被忽略。
她以为皇父从来不在意她,所以被问及身体,她便陡然一惊。一时酸甜苦辣都涌上心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低下头,应了句:“多谢皇父垂询。”
医女还想上前,皇后的反应激烈如初,皇帝惨然望着她道:“孩子真是你生的,你有什么可怕的?”
皇后被戳到了痛肋,简直像个战士,“皇上又打算听别人的挑唆了吗?从年下开始,这宫里就不太平。先是暇龄公主莫名其妙地投毒,后又有信王之死牵扯出大皇子。现如今主意打到我们母子头上来了,皇上难道一点都没有怀疑,这幕后究竟是谁在操控吗?”
前殿里的人悬着心,侧耳听里间动静。掖庭令小心翼翼观察太子,他青竹一样站着,可当皇后终于将战火引向他时,他忽然接过了奶嬷儿手里的孩子,转身迈进了皇后的内寝。
“母后这是在暗指儿子吗?”他脸上带着笑,和风细雨道,“暇龄的死、青葑的死,还有青鸾的死,依母后之见,怕都应该算在儿子头上吧?儿子是储君,在储君地位受到威胁时,我也许会出手。但母后也瞧见了,皇父爱重儿子、信任儿子,儿子没有理由为这种莫名的猜忌,去坑害至亲手足。母后知道,这些人死于什么吗?死于**和野心。他们想尽办法试图把儿子从这个位置上赶下去,其实何必麻烦,只要来同儿子好好说,儿子可以把太子宝座让给他们。”语毕,垂下眼看手里的孩子,不无怜惜道,“他太小,没法儿开口……孩子就是这样,哪怕再想哭,蘸上一点儿糖水,他就不哭不闹了。”
皇后呆坐在床上望着他,不知他究竟想做什么。等回过神来,挣扎着想把孩子要回来,他退后半步道:“母后这孩子是从哪里弄来的?欺君罔上可是死罪,您以前胆子那么小,当了两天皇后就学会了瞒天过海,真叫儿子刮目相看。”
皇后恼恨,说他血口喷人,转而向皇帝哭喊:“主子,您不能相信他的话,他是有预谋的,想除掉中宫……”
皇帝没有说话,倒是太子接了口,“母后,您当上这个皇后,还是儿子举荐的呢。”
皇后脸上一霎五颜六色,然而还没来得急反驳,却看见他把手里的孩子高高举了起来。
殿里众人,连同皇帝也被他这个举动唬着了,他只是定眼看着延龄公主,“来历不明的孩子,欲图混淆皇家血脉,留着也是祸害,不如当场砸死。”
皇后乱了方寸,慌忙从床上下来,延龄原本就惨白的脸,一下变得宣纸一样。她往前两步,双手慢慢高擎,跪在他面前哀求:“二哥,别呀……千万不要……”
太子脸上露出阴狠的笑,“延龄,你还想仪仗这个孩子当长公主呢,是么?”
他做出摔打的动作,延龄公主终于失声痛哭起来:“不、不……别摔我的孩子……这是我的孩子……”
殿里一时寂静下来,只听见延龄公主悲苦的呜咽。刚生完孩子,到底体虚,强撑着以为只要应付过皇父的探视,就可以出宫静养。没想到事情变得那么复杂,分明安排得极为缜密,不知为什么,紧要关头功亏一篑了。
延龄公主昏死过去,惠后瘫坐在地,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究竟哪里出了错?也许是出在太性急上。本来留着长御,是万全之策。两个孕妇,生儿子的几率就会变高,无论谁先临盆,只要得男就归到她名下。事儿那么凑巧,上官茵和宿星河来时,延龄已经着床了。从巳时一直折腾到酉时,整整四个时辰,孩子落地,是个男孩儿,便再也用不上闻长御了。
其实不管最后生没生男孩儿、谁生男孩,她就没打算让闻啼莺活着。这样天大的秘密,怎么可能留下把柄让别人攥着?延龄的孩子一落地,她就下令把长御杀了,这样既可栽赃太子,也可洗清自己的嫌疑。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事儿一下收势不住了。只是她不明白,长御的死闹得再大,应该祸不及中宫的,为什么她寝宫里谋划已久的事儿,一夕败得那么彻底?
她愕着,回不过神,皇帝对她失望透顶,“拿外孙充儿子,你可真要脸啊。你这么做,把朕置于何地?把你自己的女儿置于何地?这孩子是流着你的血,可另一大半儿是燕氏的!你这脚夫的闺女,想颠覆朝纲,谋朝篡位!”
皇帝抬腿把她踢翻了,这个秘密,过去的二十年从来没有人知道。
当初他还是太子,外出办事遭遇刺杀,走投无路时,一个穷苦人家收留了他。这家有个年少貌美的女儿,在他养伤期间对他生了情愫,他为报恩谎称她是某县小吏的女儿,把她接进了少阳院。命运这种事,每天都在发生惊人逆转,连他自己也没想到,最后她竟然成了他的继皇后。如果她安分守己,对他这个年纪的皇帝来说,无非是将来下地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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