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春与景明》第2章


她和薛冰冰是完全不一样的女人,虽然也是长发,但全拢在脑后绑成一束,穿着简单的衬衫和长裤,脚踩一双低跟小皮鞋。面对初中时期的好朋友,脸上并没有什么旧友重逢的喜悦,只有一层淡淡的笑意,嘴角随着薛冰冰的举动不时扬一扬。
跨进门来,自然看到曲景明。
“这是你儿子?”她扭头对薛冰冰道。
薛冰冰这才肯放开她,过来牵曲景明,推到她面前,说:“就他了,叫景明,你起的名字。”又拍拍曲景明的后脑,指指她,“这是你和容阿姨,以后你要听她的话,懂吗?”
曲景明两手握着水壶盖,抿抿唇,盯着和容的眼睛,轻轻地喊了一声:“和容阿姨。”
和容对小孩子的态度也是那样,冷淡,只一点笑容显出善意,她伸手在裤袋里掏了掏,摸出一颗糖果,递到曲景明面前:“你们现在小孩儿还吃糖吗?”
曲景明舔舔舌尖,想说不吃,但薛冰冰已经替他接过来,塞到他手里:“和容阿姨的礼物,拿着。”
曲景明就攥着。
和容笑笑,看向薛冰冰:“孩子像你,很漂亮。”顿了顿,又说,“希望心地也像你。”
薛冰冰蹲着,手在孩子肩上,仰头看和容,似乎轻叹了一声,语气比可以甜腻的时候听着舒服许多:“我都不怪他了,你也别替我抱不平了,要怪都怪我不懂事。这么多年,多亏有你。还有这次,我……我拜托你了。”
说着话就要哭出来似的。
这时外面又传来陈老太的声音:“都来吃饭了!”
和容拢了拢头发,拍拍薛冰冰的肩膀:“走吧,别说了,那么远过来,先吃饭。明天我带你们去海边玩,你有两天时间吧?”
薛冰冰牵起曲景明,无声地点点头。曲景明惊讶地发现,他这个妈第一次把他那几根手指抓这么紧,就像刚才在菜市里,他攥着她。
第2章 别离
曲景明暗里揣摩着薛冰冰跟和容的对话,推算自己还能拥有这个母亲多久,他打定主意不哭,为此他时刻抿紧嘴巴。没办法,胸腔里好像堵着一团气,它又巨大又沉重,似乎只要他稍稍张嘴,它就会冲出来爆炸,实在是个危险存在。
好在,和容跟陈老太居然不是那种爱逗小孩的大人和老人,饭桌上既不问他多大了、喜欢吃什么,也懒得假装喜欢小孩地给他夹菜,他始终默默吃着面前那盘豆豉焖鱼。
当晚,和容给他在楼上收拾出一个房间来。里面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桌上有台灯、纸笔,和一些书,四面墙壁都有海报粘贴过的痕迹。
和容:“你自己住在这里,行吗?”
曲景明抱着书包,对上她的眼睛,点点头。和容指指他背来的书包:“我给你放洗澡水,你先拿好换洗的衣服,等会儿我过来叫你。”
曲景明望一眼自己的书包,无端感到一股流淌的羞耻。他一路背着这个书包来,里面塞满衣服。在家里,只有衣服和作业本是属于他的东西,现在他背着自己一半的所有物从一座大城市来到一个小镇,就像是逃难,而逃难是何等落魄。和容注意他的书包,便是盯紧他落魄。
但他抿唇鼓腮,低下头去,细声说:“谢谢。”
和容拍拍他,没回什么话,出去了。
之后两天,薛冰冰和容两个带着他一起出去玩。
这个小镇叫彷城,小且偏僻,然而和周围更深山的地方比,它已经相当方便。拥有两个客运汽车站,一个连接上级市和外省市,一个连接下级乡镇和更偏僻的地方,城南还有个火车站,因此这弹丸小镇竟还堪堪承担着交通枢纽的作用;又捡了靠近海边和身为边境的便宜,走私猖獗至但凡家有男苗都多少参与过此等非法生意中,当地有点钱的,无一不是走私发家。
和容是女孩子,没干上这一行,她甚而因为外出念过正经大学脑子里装了点法律意识,就连和走私佬做朋友也不屑,因此虽然土生土长于这个小镇,却朋友寥寥,两天外出玩乐都借不到一辆可用的车,陈老太在旁边唠唠叨叨地说了几个人的名字,说那都可以问问嘛,全被和容堵回去了。
陈老太暴脾气,好心被当驴肝肺,摔门出去找人搓麻将了,摔门前留下一句老妈子骂自家姑娘的经典:“养你不如养条狗!狗还能借给陈二去交货,挣点跑腿费!”
老太与前夫分居加离婚共十年了,前夫倒是个走私大佬,家底颇丰,但为人小气至极。除了离婚之初四年给亲女儿和容出了大学费用,之后一毛钱也没往这边送过。和容今年二十八,自大学毕业起就心不甘情不愿地回来考了个公务员,目前在当地政法口工作。六年来母女二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和电视小说里描述的相依为命不同,她们之间气氛冷淡,互相关心看不到,女儿每月给妈钱,妈给女儿洗衣做饭。
短短一天时间里,曲景明便领略了这两位一言不合就甩脸子摔门的交流风格。
此刻,和容眼皮都不掀,也懒得抬杠,听着陈老太出去,就拎起曲景明的小书包,摸摸他后脑:“走,我们出门。”
书包里面已经不是衣服,给换上了各种各样的小零食,比他们幼儿园野餐时还丰富,那都是和容准备的。她操心曲景明这些小事情的时候,旁边一直站着个薛冰冰。
可薛冰冰对曲景明的事情已经不怎么开口了,从早上起床给孩子穿什么衣服,到眼下出门带什么,都让和容去安排,自己只看而不插手。她平时话多聒噪,又并风情万种之姿,总十分引人注目,这会儿穿着和容那些款式简单的衣服,头发挽做一把捆起来,素颜无妆,静默站在一侧,竟温婉起来,没有了喧嚣之意。
曲景明几次目光寻去,看到她唇边淡淡的笑,迎上他的目光,她便笑得更温柔些,他就感到陌生而心慌。像是站在破屋子里,四下漏风,他捂哪边都没用。
外出游玩时,他也多半沉闷。彷城附近有山有海,他们第一天进山里,踩着山溪捡野果子,山里乡亲的农家菜口味还不错,只是小孩子们野蛮,曲景明书包里的零食叫几个鬼头鬼脑的小孩儿偷的偷、抢的抢,所剩无几。
他有点抱歉地看和容,和容却以为他难过了,安慰道:“没关系,回家了我再给你买。”
薛冰冰在旁边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第二天下海,和容给他买了个小泳圈,让他趴在里面,跟薛冰冰一起拉着他到海水深处。他起初能踩到沙地,心里还安然,后来怎么蹬也蹬不到地了,就有点着急,不安地扭动身体,目光无措,无意识地哭喊出来。
和容安抚地拍怕他的背:“不怕,我们在呢,你淹不着。”
他都听不进去,大海也好、脚不沾地也好,都是陌生的体验,他紧张得要命。只得向母亲薛冰冰投去求救的眼神,两只手放开泳圈,去攀薛冰冰的手臂和脖子。
薛冰冰无动于衷地看着他,眼角有一点笑意,但那笑意比海水还凉。
“她真不要我了。”曲景明再次绝望地想,便奋力地蹬腿哭喊。
和容没办法,说:“我们还是上去吧,别吓到了。”
薛冰冰已经定了心要把孩子托付给和容,一切都听她决定。两人又拉着曲景明回岸边,挑了海边一家饭店的饭桌坐下,点了些海鲜菜色。曲景明还抽抽嗒嗒的,趴在桌上,眼神落在不知名的某点,说话也不听,泳圈放挂在椅子上,碰都不要碰。
海鲜粥上来,和容装了一碗,哄他吃。
他一动不动,眼神都不收一分,只随着和容的动作躲避。
“怎么吓得这么要紧。”和容为难。
薛冰冰淡笑,丝毫不在意似的,说:“撒娇呢。”顿了片刻,又补道,“你不用担心,先吃吧,等会儿再伺候他。这孩子小命跟野草一样,不用那么娇宠。”
她这个样子,倒有点像和容了。她们自然是有很多相像之处的,不然当年不会成为闺蜜,也不会在岁月流逝中依然保持友情,及至如今可以托付骨肉。
和容拢了拢耳边的发丝,用掌心揉揉曲景明的湿嗒嗒的头发,技能生疏地把语气放温柔:“等会儿哭够了就吃粥,好吗?”
曲景明像没听见,仍哭泣。
十分钟后,薛冰冰慢条斯理地吃完了两碗海鲜粥,她那倔强儿子倒是不哭了,却把脑袋埋进了手臂里,连脸也不让人看了。她无奈地叹口气,想,也该宠一宠的,以后就宠不上了。
对不起一个孩子一辈子,这种罪名由于太大反而显得缥缈,不能影响她薛冰冰的选择,可她怕最后一天里没给曲景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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