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春与景明》第69章


老赵大夫喝着热茶还哼着曲儿,任凭陈老太是顾剑锋介绍来的,插了队,他也没有更多几分殷切,就那样漫不经心地先把了脉,然后放下茶壶,蹲身照着陈老太腿上几个关节、穴位敲敲打打,敲一处问一下什么感觉,陈老太没什么感觉,全是疼。
老赵大夫嘿嘿笑了:“中风不像中风,骨质疏松倒是挺严重,你平时不晒太阳啊?”
陈老太看他又捧上茶壶,觉得这老头就是个玩物丧志的,因此没什么好声气:“晒,吃完饭就出去晒。”
老赵大夫:“晚饭啊?”
陈老太:“那不然中午饭啊?”
老赵大夫:“那当然得是中午啊,晒晒好的太阳,补补钙。你还腰酸,经常头晕眼花,虚乏无力,晚上容易被吵醒,是不是?”
这些老头刚才都没问,陈老太也就没说,这下让老头都复述出来了,她便有一霎那吃惊,但又觉得,人上了年纪都这样,也没什么新鲜的,就淡淡地点点头。
老赵大夫写字也不放下茶壶,一边写一边说:“给你开几味药,补补气血安安神,这把老骨头还是要多晒晒好太阳,没事从你们家溜达到医院,再溜达回去,路程刚好对上你这膝盖可承受范围,心里不要想太多事情,熬得自己操心劳累的,精神劲儿差。”
陈老太讪讪地看他两眼,不吭声了。老赵大夫说完话,又哼起小曲儿,工工整整写完药方子,递给陈老太,桌上一台老旧的小钟刚刚好指向七点。老头嘿了一声,也站起来,说:“下班了下班了,今天你是最后一个!”
陈老太:“……”
老头见她不动,面有疑色,道:“怎么,不想走了?赶紧去捡药吧!”
说着,他开了门,外面排着队的病人见他把白大褂都脱了,好像都知道今天到时间了,他不看了,便纷纷跟他打招呼,然后七嘴八舌地说话,他也和和气气跟人家聊天,就这么被一群排了半天队都没看上诊的病人簇拥着走了。
和春跟曲景明都叹为观止,啧啧咂舌,末了忙来扶陈老太。陈老太眼瞪瞪剜了一眼老赵大夫的背影,把手上的药单塞给和春:“去捡药,捡完回家吃饭!”
和春拽着难得能看懂字的药单,屁颠屁颠跑了。曲景明扶着陈老太,两人朝楼梯口慢慢走。到了楼梯口,陈老太停下脚步,扶着楼梯扶手,等在不远处药房捡药的和春。半晌,她攥了攥曲景明的手,收回目光,落在曲景明脸上。
她的声音很轻,语气很温和,直视曲景明,说:“我只有一件事对不起和永联,就是没有给他生下儿子。这傻大春,是老和家唯一的苗,明明,和家不能在我眼皮子底下断后。”
曲景明的手重重抖了一下。
第54章 未了
大约是五岁上下,薛冰冰曾经把他寄放在一个现在连称呼也想不起来的远房亲戚家里,那家也有个小男孩,是个欺善的物种,热衷于欺负他。他们家后面有一片空地,有一段时间不知道主人诞生了什么奇思妙想,在空地上挖了一个大坑,坑深足平齐一个成人的胸,夏天里,两场连续的暴雨下来,坑就盛满水,水清后,那小男孩儿骗着曲景明走进水里。
那是他一次难忘的溺水体验。
他一脚踏空,水从鼻子灌进,张嘴想吐出来,水又充满嘴巴,无法呼吸,挣扎不得法,肺都被呛得生疼,最可怕的是脚下没有底,水是那样无处不在又毫不顶用,他没有依托,感觉就要死去。后来他就怕了水。
现在,他的感觉就跟那次溺水一模一样。
他盯着和春的背影,多么想抓牢他,可是他连在水里握住他手的能力也没有,濒死的窒息感、走投无路的困窘,逼得他有点站不住,喉咙堵着一团含混灼热的气,他不由得咳起来,越咳越堵,当着陈老太的面,咳出了满眶眼泪。
陈老太大概是没想到他能有这反应,也吓了一跳,忙给他拍拍背顺气:“你啊,你们这些孩子……别激动,多大的事,以后你还会有别的喜欢的人,这哪就是唯一了呢,我刚才话是重了点,你也别太过心啊。”
曲景明想说点什么辩解,又出不来成字的音,便分出神来摇了摇手。那边和春捡好药听到他猛咳嗽,药袋子一抓就抢步跑过来,一面轻抚他的背一面问:“怎么了你?让什么给呛着了?你看你,跟哭了一样。”
“别哭,别哭。”他用拇指抹开曲景明眼眶里涌出来的泪水,脸上的笑容跟哄小孩似的,眼里还有点坏坏的戏谑,曲景明突然发现自己真的好了解他,看到他一个眼神,不假思索就能明白他心里想什么。比如此刻,他知道和春想亲他这无缘无故的眼泪。
你什么时候能长大啊。曲景明渐渐恢复平静,暗里叹了口气,又觉得好笑,明明他比和春小,却发这样的感慨。
“好了?”看他不咳了,和春的停下轻抚,拍了拍他的背,“刚才怎么呛着了?”
曲景明咽了咽喉咙,望着他的眼睛,笑了笑,摇摇头:“口水呛的。”
和春嘲笑地薅了一把他头发,拉他起来:“走了,回家了。大妈,我扶你走。”说着,把药塞给曲景明,自己去扶陈老太,老太太若无其事地跟他们描述老赵大夫给自己看病的过程,言语间很是嫌弃那个乐呵呵的老头。
“哪里有给人看病还整天笑嘻嘻的,不像话。”她脾气上来了,觉得全世界都应该跟她的感观和情绪同步才对,和春花言巧语地哄她开心。这些声音都近在身旁,可曲景明却越听越遥远,有一小会儿,他几乎听不清和春的话。
这件事在他心里放了两天没有告诉和春,也就没有再打算短期内说出来了。陈老太在那之后也没有多给他施压,甚至对他比平时更温和爱护,然而他的敏感在这样的微妙反常中,特别活跃,叫他时常从中品味出被疏远排斥的意味来,心情难免低落。
好在和春一面忙着伺候陈老太,一面忙着跟和容商量去顾尚维部门的事,对他表现不甚明显的心情没有什么察觉。两天后,他也要去曲洋那边了。
分别这种事大约也有个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和春对他的依依不舍比上回轻多了,送了他去机场,抱别罢了,便急着赶往公司。他在过安检的队伍中扭头看和春的背影,眨几次眼的劲儿,就不见影子了,怅然堆满心房。
曲家老爷子住的是老曲家在水乡的老宅子,那宅子有百年历史了,曲家从老爷子的祖辈就是有钱大家族,因此宅子用电的历史也超过八十年了,如今每年修缮,外面看着有些破败,里面却样样方便。老爷子退休以后,一个人住在里面,后来得了个年轻的红颜知己,眼下两人加一个管家里杂务的阿姨一起住着,曲景明来了,就四个人。
曲洋问他要不要先去周边城市逛逛,一个年轻人总和老爷子住在小镇子上,总是不够朝气。曲景明摆摆手拒绝了:“镇子上就很好。”
曲主播日理万机,本来也没空陪这个便宜儿子,乐得见他安静懂事。曲景明就在老宅子里住下来。
老爷子年过七十了,有着严格的生活作息,夜晚九点要入睡,早晨五点起来,在庭院中练一套拳。曲景明来了,会让他催着一起练拳,一套拳连续打七遍,差不多要一个小时,罢了就有早饭吃。白天老爷子看看书练练字,曲景明喜欢的话可以跟着一起,不喜欢就自己去镇上逛逛。整个儿是再闲适也没有的生活。
这日子过到第三天,老爷子罕见地在早晨练拳的时候开口说话:“小子,你心神不宁。”曲景明一凛,便被老爷子两指拍了一下肩头,“这招垮了。”
曲景明赶紧沉腰收肩,认真地回答:“是。”
老爷子道:“你每次来,都满腹心事。在那边过得不舒心了?”
曲景明回答:“舒心的。”
老爷子:“那是挂心那边的人?”
曲景明目视前方,打出一拳,目光落在庭院中央的大缸里,里头种了一株睡莲,有一朵半开不开的花蕾上停了一只小青蛙,两眼瞪瞪地与他对视,他突然感到一股说不清地感动,转身出了下一拳,真好与老爷子面对面,他开口请求道:“爷爷,我想介绍您认识一个人。”
老爷子淡笑:“你挂心的人?”
曲景明扬了扬嘴角:“是。”
老爷子应允了:“行,多个人多份热闹。你肯主动把那边的人介绍给我认识,我很欣慰。”说着,老爷子一拳头落在掌心上,尔后立身,收势,“吃早饭吧。”
这天晚上照例通电话的时候,曲景明把自己邀请的意思表达了,和春很惊讶,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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