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春与景明》第94章


“你们都不用守了,回去睡觉吧,我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说着,她挥挥手,“早上想吃小米粥,烧卖,黄豆浆。”
和春跟曲景明对视一眼,两人看看老太太,怕打扰她入睡,便出了病房。真要都回去,那是不可能的;和春爬起来跑过来,本来就是换曲景明的,当然要把他轰回去。然而,曲景明拎拎自己的白大褂,耸耸肩头:“我跟人换了夜班,就算不守夜,也得上班。”
和春:“……那你回去上班。”
曲景明自知没办法把和春劝回去,所以这个提议他倒没有反对,只把自己胸前的牌子提了提,道:“肾内科在四楼,有什么问题可以来四楼找我,我不是在科室的大办公室,就是在值班室,都在靠北的尽头。”
和春没好气:“知道了。”
曲景明看了看四周,见没有人,换了个方向站,然后悄悄勾起和春的手,靠近他,低声哄道:“生气了?是我不对,我不应该把那种人放进病房里,明天我跟齐主任说,不要逼她儿子来了。”
和春低垂眉睫看他,还堵着点气:“我本来有话想跟你说的。”
曲景明:“什么话,现在也可以说。”
和春轻不可闻地微微一叹:“也不着急,还是等大妈情况好点再说吧。”他捏了捏曲景明的手,力气有点狠,“我不是真的怪你做事不对,你成全齐主任的心意我明白,只是我看了,多少有一点和你站在了对立面的感觉,就一点点。。。。。。唉,其实不值得和你闹不开心。”
曲景明笑了笑,“嗯”了一声,带点鼻音,和春觉得怪好听的,问他:“你是不是挡住摄像头了。”
曲景明看着他,显然是。和春看懂了,当即低头在他鼻尖亲了一下,又唇舌交缠了一会儿。这在大多数时候都是比言语更能传达感受和态度的交流方式,于是,一番交流下来,他们那一丢丢间隙就此被填满。
目送曲景明去电梯后,和春转身回了病房。他不知道陈老太睡了没有,只是试探地问了一句:“大妈,你睡了吗?我可不可以跟你说会儿话?”
陈老太没有给反应,和春盯了一会儿,看她真的没什么要回的样子,有点失望地坐下了,掏出手机准备靠现代人的毛病度过后半夜。
这时,他听到陈老太说:“你怎么不讲了啊?”
第72章 逝去
和春从小就话多,不讲还好,一旦打开话闸子就没完没了,起初还只是说说自己和曲景明,老太太半睁半闭眼睛听着,不大回话,最多叹一口气,表示不同意与无奈。后来扯远了,就没边没际……和春觉得,自己在那一个凌晨,把一辈子的心里话都对陈老太说完了。
到天边微亮,他说累了,老太太也听累了,抬抬手,指指他的脸:“眼睛都肿了,回去睡觉吧。”
和春何止眼睛肿,还红通通的,好像哭过一样。陈老太那样看着他,病房里的灯光和窗外透进来的晨光交织,他的脸在这样的双重光线下,反而有些晦暗不明。
陈老太定定看着他,像是失了神,过了好一会儿,又说:“怎么还不走。”
和春回视她,有点撒娇:“大妈你不是还盯着我看吗,我怎么好意思走?”
老太太吸了口气:“怎么长不大啊……”顿了顿,低声叹,“长不大也好,小孩子什么都敢做,你爸……也一辈子都没有长大。”
说着,她对和春笑了:“你要是我生的,我就打断你的腿,要了你的命,陪我去给你爸道歉。可你总归不是我的儿子,我只能盼你以后好自为之,过得称心些。”
说完,她挥挥手,又让和春赶紧走。那时候,她的精神看起来非常好,好像真的能够过两天就回家似的。
和春畅畅快快倒完了一肚子豆子,整个人既十分轻松,又感到几分没来由的空虚,加上是刚刚发完一天烧的身体,确实需要休息。
他便听话地出门跑了一趟,给老太太买她夜里指定的早餐,再回来的时候老太太睡着了,他就把东西放在了桌上。
这天是周末,顾尚源早上也会来看外婆,于是他给顾尚源发了条短信,叫小孩儿等外婆醒了,一定要给她吃早餐,然后自己去四楼把曲景明拐回家补觉了。
到了下午,突然接到顾尚源的电话,小孩儿说:“外婆想见你们。”
意思就是两个人。和春像是有什么预感似的,心里“铿”地一抽,握手机的手指下意识往里曲,有点讷讷地回:“好,马上就去。”
曲景明回头看他,他们对视了一会儿。那一会儿里,好像彼此的目光就是倚靠和支力,凭借这份相视的力量,他们咽下了这说不清什么心情的片刻时光。
曲景明抿抿唇角,站起身,拿上和春的车钥匙,说:“我们走吧。”
他们两个到病房的时候,家里人基本都在了,只差了一个和容。老太太听到一点动静,就睁一次眼睛,看到是和春跟曲景明进来的时候,那一睁眼的时间长了些,视线在两个人脸上逡巡了一阵,又不感兴趣似的闭上了。
她看起来并不痛苦,也不颓败,甚至还有点平时发脾气那种不耐烦,手背搭在额头上,不太耐烦地说:“和容怎么还不来……”
说着话,一点也不愿意动力气,仿佛是对睁开眼睛的举动十分珍惜。这让和春无端生出点看英雄气短的同情与感慨来。
突然间,她剧烈地咳了起来,又不愿意让人看她咳嗽狼狈的脸,一直往枕头与被子里藏,顾尚源和周阿姨去扶她、给她顺气,都被她推开了,更不许别人靠近,大家只得那么看着她。期间,她只接了一回周阿姨递过去的纸巾。
这一次咳罢不久后,她盼着的女儿终于来了。
和容看上去一丝不苟的,还提着个保温饭盒,她一进来,陈老太就瞪她了,说:“这么慢!”
和容不慌不忙:“给你熬汤,你一时半会儿也过不去。”
在他们母女针尖对麦芒的那些年,她们之间总是这么说话,但后来老太太身体沉浸在病痛中之后,她们就很少有这种风格的交流了,至少顾尚源是很少听见的,他有点不安的吃惊,但见外婆泰然自若置若罔闻,也就稍稍放心,暗赞外婆心真宽。
老太太听了和容的话,试图觑个脑袋去看,看不到,就问:“什么汤?”
和容:“骨头汤,料不少,现在喝吗?”
陈老太说:“当然喝,再不喝就死了。”
少有这么不忌讳这个字的病重老人,这可让守旧的周阿姨吓坏了,忙替她“呸呸呸”了三声。和家里里外外一群人,在这些忌讳上都一脉相承,大大小小都无动于衷,周阿姨愁苦无奈极了。
和容给老太太倒出一盖子汤来,就着盒盖子凑到她面前,用她在家里专用的勺子给她喂。老太太料都没吃,汤喝进去小半碗,末了,看起来分外满足,又很舒服地躺回去,闭上眼睛。
过了片刻,开口道:“和容,我跟你说一件事。”
和容收拾着盒盖子,用餐纸包住了勺子:“你说。”
陈老太发出一个短促的“嗯”的鼻音,才说:“我死了以后不要……不要把我葬得离和永联太近,原来先生给算的那块地先放着吧,我不用了,你回头叫老道给我再选个地方。”
她说得轻,和容听了这话,却愣了一下,扭头看过去,见老太太没有睁眼,却清清楚楚问道:“你记下了吗?”
那表情中竟有一丝羞赧,又有一点向世人昭示她那决绝之心的意思,因而她等着所有人都在的时候说。众人跟和容一样,都有些吃惊,但此刻,这里只有和容一个是跟她血脉相连的人,她在,别人没有什么资格对老太太的决定说什么。
她顿了顿,问:“你确定吗?”
老太太说:“定了,想好了。我下一辈子……不想要再遇到他。”
和容看着她,回答:“好。”
老太太微微拧起来的眉头舒展开了些,眼睛却闭得紧了,仍旧搭在额头上的手挥了挥:“你们都走吧,人我都见过就行,没什么遗憾了……和容也走。”
这说话的声音不大,却是清醒严肃的,有点不容商量的意思。周阿姨抹着眼睛,轻声说了一句“大姐每天下午要午睡的,大家不要吵她了”,便拉一拉唯一能被她拉动的顾尚源,朝病房门口走去。余下的人也陆陆续续离开病房。
这天,傍晚偏入夜的时候,陈老太被宣布生命结束,享年七十四岁。
她在睡梦中停止呼吸,心电图滑成一条直线,其他监测数据显示,她没有遭受什么太大的病痛折磨,仿佛是一霎那间,脑中血管未能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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