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长安》第6章


二十余人一起下跪,朝安逢渊行礼。
安逢渊扫了一眼,心中一惊:“我儿子呢?长生呢?”
“回禀王爷,我们刚把沈将军带出来,他就抢了属下的马和兵器,说要去杀敌。”
安逢渊不禁笑道:“真是个……狼崽子。”
他站在东门,望向城池中的漫天大火,星星点点遍布,人命如星火,转瞬即逝,而这星火又是簇拥他直上大宝的台阶。
沈长生杀红了眼,他手持陌刀,被他一人冲散的骑兵不敢再与他缠斗,纷纷逃跑,沈长生杀到后来,无人可杀。他策马踏入一处建筑群,下马推开一间房屋。
房子一角有面镜子,他用刀哐地把那面镜子敲碎,镜子噼里啪啦散了一地碎片,他犹自不解恨,将抢来的火把丢到床榻上,看着床燃起大火。
他恶狠狠地盯着房间,忽然转身砰地关上门,翻身上马,掉转马头。真是好笑,烧掉又怎么样?难道能当那段事情不存在?
就算杀了义父,发生的,也已经发生了。除非他能逆转时光,回到曾经。
但那有什么用呢?少年迎着人群策马而行,望着斑驳的星火,望着凌乱的百姓,他茫然想,除非他能回到自己还没有生下来的时候,告诉他父母,不要生下他,不要让他来到这个世界上,他不想带着如此肮脏下贱的血脉来到这个世上。
他真的不想,一出生就带上耻辱的标签,他也曾扪心自问,为什么是自己?可看着城里惊恐的百姓,倒在地上的尸体,哭喊的孩童,他忽然笑了,他们也曾这样疑惑吧,为什么偏偏是自己这么倒霉,要生逢乱世,要命途多舛,要妻离子散。
姒族的美貌和诱惑不是罪,没有保护珍宝的力量才是原罪。
他总有一天,要让世上的人不敢再指着姒族耻笑,让他们不敢在背后低语,让他们不敢对自己露出任何一个不屑的神情。
少年握紧手中的刀柄,望着茫茫长夜,快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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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逢渊临风而立,远远望见沈长生以一敌百,杀得对方落荒而逃,他不由赞道:“好!”
后面的人纷纷顺着长官的心思夸,直到收拾完战场,清点完战果,安逢渊发现还没找到姒族少年,他在帐中,招来潜伏在敌军里的密探:“你说是我儿子跟姒族人联系的?”
“是。”那个兵卒磕下头,“小人不知将军怎么行动的。”
安逢渊把沈长生叫来,沈长生身上沾满了鲜血,刀刃都砍崩了,听到安逢渊的问话,他哑着嗓子说:“我把他杀了。”
“什么?”安逢渊不敢置信。
“我怕他暴露。”沈长生说道。
“他传递消息前你不担心,传递完了你担心再杀了他?他要是想暴露,早就暴露了。”安逢渊握着笔的手都在颤抖,他气极了,简直荒谬,沈长生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他又气自己,他竟然连个男宠都保护不了!
沈长生抬头盯向安逢渊,少年的眉目戾气逼人,他冷冷道:“一个低贱的男宠而已,杀了又怎么样?”
这话彻底激怒了安逢渊,安逢渊将手中的毛笔掷过去,那根染上墨的毛笔甩在沈长生脸上,顿时一道墨色印在他眉间。安逢渊怒道:“擅自行动,违背军令,罚你去帐外跪三天!”
沈长生默不作声地跪在他的帐外,炎炎夏日,他低头不语。安逢渊是真气狠了,将领们都来劝他,他怎么说也不松口,硬是让沈长生在门外跪了三天。
来来往往的将领兵卒路过侯爷帐前,都能看到沈将军跪在营帐外。先前说情的人被侯爷骂走了,剩下的人聚在一起唠嗑,无奈摇头,几分真心地说道:“这是侯爷的家事,我们管不了。”
三天之后,安逢渊的气还没完全消掉,但他们有任务不得不执行,安逢渊带沈长生去探查营外部署。
他们驻扎在一片平原地区,被打下的城池破败不堪,已经无法防御。他们一部分进入到城池里,一部分在外面扎营。
军队方圆百里都无敌人,连树木花草都被士兵清扫过,每一棵树都砍断,以防敌人隐藏起来,目之所及,两里外不见人烟、飞鸟俱绝。但沈长生因为上次的事情,格外警惕,须臾不离开安逢渊,生怕他有个什么好歹。他策马与安逢渊并排,一双锐利的眼眸时刻注意四面八方,生怕义父有什么闪失。
所以当那支弩射过来的时候,沈长生比谁都先注意到,他就在安逢渊的身侧,沈长生瞳孔骤然缩紧,猛地挤开安逢渊。马匹嘶鸣一声,但——来不及了!
第6章 付命开颜
那支弩以雷霆万钧之势袭来,眨眼就射到沈长生跟前,沈长生手中的刀刚往前递了一寸,那支弩嗖地打掉他的刀,仿佛他的刀不是钢铁,是纸片,□□去势不减分毫,砰地贯穿到他身上。
安逢渊回头时,恰好见到沈长生被弩的后劲带的往后飞了三四步,像是被箭射中的空中飞鸟,从半空栽倒下去。
安逢渊只觉得时间都静止了,他眼睛瞬间睁大,这是——三床弩!!射中有死无生,绝非人力能抵挡!
“保护侯爷!”甲兵迅速迎上,将安逢渊密密地围在后面,安逢渊顷刻下马,眨眼,又是一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透甲兵。
骑兵上马,纷纷扬鞭,以极快的速度朝弩发射过来的地方冲去,片刻之后,他们策马回转,马上挂着几个血淋淋的人头,数十骑兵跪倒在安逢渊身前:“只有这几个操纵□□的士兵。”
“回营!快叫大夫!”安逢渊来不及去追赶其余人,他焦急地下命令。
失去意识的沈长生被带回军营,大夫匆匆赶来:“情况凶险,侯爷请做好准备。”
三床弩又称八牛弩,需要用八头牛的力气才能拉动,这样的弩携带的威力可想而知,它的射程甚至能达到三里外,是让人悚然的杀器。被这样的弩近距离射中,人在贯穿后还要飞出十步远的距离。沈长生没当场死去,已经是命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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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满是药味,但这药是硬灌到沈长生口中的,沈长生从被弩射中,就再也没有睁开过眼睛。
安逢渊坐在床前,他将脸埋在掌心内,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哭过,不知道伤心难过是何种滋味,但如今发生的事情,让他不得不重温那种滋味。面对生死不明的沈长生,一种无能为力感瞬间席卷了他。
他拥有的再多,打下再多的胜仗,对生死一事,仍是与其他人一样无可奈何。上天在这方面公平的近乎残忍,永远一视同仁。
沈长生是他一手带大的,他将少年捡回军营中,认作义子,许诺他锦衣玉食,一世尊荣。他也确实争气,拼了命地打仗,与敌人争斗,为他争下一寸寸江山。可如今,在最后一步,马上就到最后一步了,他怎么能死呢?他还没有享受过一天太平日子,还没有接受他的封侯,他还想让他世袭王侯,让他的后代永远受到他的荫蔽。没有人再敢欺辱他,他让他只在一人之下,在万人之上。
他不敢去抱住儿子,只能看着他苍白病态的脸,小声说:“你醒来,你还没看到爹即位呢。”
未来的开国帝王凝视躺在病榻上不知生死的人,低低哀求:“你不能死,我不允许你死!”
他知道自己的命令可笑极了,他探出手轻轻摩挲少年的眉眼,宛如抚摸一件易碎的琉璃瓷器,下手轻若羽毛拂过。少年的眉毛乌黑,因为脸上毫无血色,衬得眉尾的那点朱砂红到灼眼。安逢渊默然望着少年,心里的绝望一点点渗出来。
“你起来呀!”安逢渊祈求,“你忍心留下爹一个人?”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天子会自称孤家寡人了。
陪伴在他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曾经给予他温暖给予他欢喜的朋友一个个战死,成就他无双功业。最后登上高处,享有天下锦绣江山和极致的权力,但再也没有一个人能跟他说话,能知晓他心中的情意。
他不想让沈长生也死掉。
如果可以选择,他不想生逢乱世,辗转交战,不想身边的亲友一个个死去。他宁可做个太平盛世的小侯爷,能策马踏花而过,与友人谈笑。哪怕这个代价是失去天下人最渴望得到的权力。
“咳……你的姒族美人呢?”一道气若游丝的声音响起,沈长生慢慢地睁开眼。
安逢渊睁大眼,一瞬不瞬地望向他,生怕自己在梦里。他来不及跟沈长生说一句话,几步跨到帐篷外,掀开帘子大喊:“叫大夫!”
大夫赶过来还要一阵,安逢渊盯着他,欢喜到无法言语,念起之前还因为一个男宠责罚他,心中的愧疚涌上,忙解释:“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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