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世镜旅录》第7章


陆小凤身后便是长明灯盏,楚留香话音落下时,他已经从一名发丘人手中接过了火折子,将熄灭的长明灯重新点燃。
灯光亮起的刹那,楚留香双手并出抓住两名发丘人,足尖在地上一点,人便似离弦之箭破空而出。他带着两个身高体壮的成年男人,仍然轻盈得像只脚不沾地的燕子,从药粉圈到甬道入口足有六丈的距离,对楚留香而言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就在他动身的同时,陆小凤已经转身面向灯座。
胡服少女的石像加上底座足有六尺来高,当灯火明亮之际,陆小凤将它一览无余,连小辫的纹路都没放过,自然不会错漏那双半闭的眼睛。
石像上面没有落灰,应该是有人定期清理,然而相比身上其他部位,那半垂着的眼皮却要光滑不少,似是被多次触碰摩挲。
此时,楚留香已经到了甬道口附近,但见他双脚一错,以腿劲化风生生扫开周围毒蛇,然后振臂一甩,将两人扔到那片被暂时清理出来的“净土”上。无需他吩咐,那两人立刻钻入甬道口中,楚留香从怀中掏出备好的药粉洒下防止蛇虫追赶他们,然后翻身在墙壁上一蹬,躯体一折便转了方向,若柳絮随风一般飘落在塔罗他们面前。
他这厢身躯落定,陆小凤的两根手指也落在石像眼皮下,同时发力上抬!
那眼皮竟然是可活动的,在石像“睁眼”的瞬间,众人只觉脚下一颤——以灯座为中心塌下了一个方圆两尺的洞!
塔罗几乎想要骂娘,他干这行已有不少年,却还是头回遇到这样的墓穴构造,比起陵寝,这里更像是蛇虫鼠蚁的窝,遍地坑洞直教人防不胜防。
好在这陷洞不深,他们掉下去后很快稳住了身形,同时有一张石板横过头顶,防止蛇虫追赶下来。
陆小凤拍了拍头上的尘土,问道:“各位没事吧?”
回应声接连传来,楚留香吹燃了火折子照亮这一隅之地,发现这是条石板铺就的密道,曲折蜿蜒,四通八达,像是扭曲的肠子,一不小心就要走岔。
塔罗拿出了那张羊皮纸,将路线仔细对比,然后谨慎地取了张纸竖放感知,这才道:“风从左边第二个洞口来的,里面应是活路。”
这一次依然是陆小凤和塔罗打头,楚留香断后,一行十人排成了一字长蛇走入门洞中。行过数十步,眼前渐渐有了火光,那是沿途侧壁上未曾燃尽的灯盏。
不久之前,有人来过。
陆小凤想到失踪的“老板娘”,眼睛眯了眯,抬步走在了最前面。
这条甬道相比适才要笔直许多,右侧面每隔十步之遥便有一盏油灯,左侧面却是一幅又宽又长的壁画,从他们进入甬道便开始浮现山石草木,如今行至中段已见人像鸟兽。
陆小凤的脚步在不知不觉间慢了下来,一群人都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壁画——
燎原大火中有九头的巨蟒,对着人群张开血盆大口,它的长尾横扫过来,满地狼藉;
蛇虫鼠蚁倾巢而出,飞禽走兽择人而噬,人骨横陈在地,亡者死不瞑目,生者无声痛哭;
勇士骑马张弓,牧民持刀扬棍,悍不畏死地与巨蟒斗争;
幸存者跪在水边祷告, 水面上有赤身裸体的神女款步走来,停在一个男人面前……
这里已经尘封了那么多年,壁画很多地方却还清晰可辨,人物栩栩如生,场景寥寥几处,已经把一个久远的神话传说描绘得活灵活现。
“竟然是长生天女降服蛇神的故事。”楚留香听见一个发丘人这样说道。
他挑了挑眉,前方的陆小凤也回过头来:“烦请赐教。”
那人道:“之前跟你们说过,末狄王族崇尚七头蛇神,原因就是这个神话。传说在上古时代的漠北,有一条巨蟒吞吃了日月神光变成了神灵,可它乃是异类,不仅没有被神族承认,还被镇压在土地下。巨蟒心生怨愤,又吃掉天地间游散的怨气,多长出八个脑袋来,吞风吸露、喷火吐水,还以吃人为乐。它的身躯太庞大,遮蔽了这片天空,使日月无法驱散黑暗,又召唤了无数鸟兽虫蛇袭击人类部落,而天神并不看重凡人的生死,人类只有靠自己去与巨蟒搏斗。”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楚留香轻声问道:“后来呢?”
塔罗接口道:“后来,去诛杀巨蟒的勇士都死了。人就是人,哪里斗得过这样的怪物?打了三年,部落里只剩下妇女孩子和很少的男人,他们选择用女人去祭祀天神乞求帮助,一连杀了七个女人,天神仍无动于衷,眼看第八个女人就要被砍下脑袋,终于从湖里走来了一位神女。”
她是长生天女,主掌生命的延续和繁衍,自然不忍这样的惨状,更不忍见他们继续自相残杀,放弃了高高在上的规定走向人间,与一名男人结合,生下了得到众神祝福的孩子,那就是末狄。
末狄出生七天就长为成年人的样子,具有无比强大的力量,他拿起弓箭射瞎巨蟒的四只眼睛,然后用刀砍下它两个脑袋。巨蟒不敌,用尾巴圈起了一片土地,用幸存其中的所有生灵作为筹码与末狄谈判,最终是长生天女出面调和。
她收起了末狄的弓箭,用自己广阔的胸襟和仁慈的爱打动巨蟒,消除它残留的怨气,然后表示能给它重生为人的机会。
巨蟒受天女指点,肉身埋葬在这片土地下,灵魂进入她的腹中,成了长生天女的第二个孩子。这一胎怀了七年,天女耗尽了自己的神力,生下了一个天生通灵的女婴,取名乌兰。
“当地残留的人聚集到一起生活,部族因为这件事定名为‘末狄’,而天女生下乌兰后便化为清风回归天地,乌兰如同普通孩子一样成长,但是她从小就有非同寻常的洞察力,甚至能准确预言天灾人祸的爆发。”见楚留香和陆小凤听得入神,塔罗却嗤笑一声,“末狄天生神力,带领在草原上四处征战,而乌兰用自己的天赋帮助族人度过一次又一次的危险难关,让她的哥哥所向披靡,最终成为末狄部族的大巫……等到他们都回到天神怀抱,族老就立下规矩——此后每一代的男王女巫都继承末狄、乌兰这两个名字,王主战,巫善卜,以求长久的辉煌。”
陆小凤挑了挑眉:“听起来,像是一个很圆满的故事。”
他的语气有些戏谑,塔罗的笑容也带着讽刺。
这个男人似乎对末狄的事情十分了解,也带有难以掩饰的不甘和愤怒,
楚留香忽然开口:“可这个故事真正的结局,应该是末狄族灭亡了,他们终究没有千秋不败。”
一时间通道内静默无声,陆小凤转过头重新带着大家往前走。
壁画接下来的内容果然与塔罗所说一般无二,出人意料的是通道尽头没有路,而是一面被毡布遮住的墙。
细微的风从缝隙里吹来,他们断定这墙没有封死,于是有人抬手将毡布扯了下来,却在下一刻愣在原地。
这墙上也藏着一幅壁画。
日月同天的奇景下站着一位身姿高挑的胡裙女子,她长发微卷,带着异域风情的脸庞精致美丽,双手捧着一面宝镜,神情栩栩如生,似乎正含笑看着这些不速之客。
这该是很美的一幅画,可是看到它的众人却不约而同地退了一步——画上女人的眉眼和嘴唇是十分鲜艳的红色,她那双手和捧着的镜子也被涂上一团浓稠的红,乍一看仿佛她面上淌血,血淋淋的手里还捧了一颗心!
“这!”
“血腥味!真的是血!”
“诅咒!一定是诅咒!乌兰的诅咒!”
壁画自然是不会自己流血的,陆小凤站得近,仔细一闻就会发现这腥味大得出奇,分明是蛇血。
楚留香却注意到亮点,一是壁画上女子手捧的宝镜,二是适才有人脱口而出的“乌兰诅咒”。
镜子的样式与他来前所见相同,基本上可以确定他们回去的线索就在这古墓中。至于诅咒……楚留香沉吟片刻,想起刚才讲述传说时这些人异样的神色以及塔罗的冷笑,心下微沉。
他虽然走了这一遭,却并不把世间万事都往怪力乱神上面想,比起所谓的咒语,楚留香更相信这背后还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陆小凤的目光却还落在壁画上。
他站得太近,又看得太仔细,鼻腔里满是从画上传来的血腥味,眼前也渐渐没了其他事物,只剩下这绝美极怖的女子。
恍惚间,陆小凤似乎看到那张血红的唇动了动,画中人仿佛活了过来,正对他巧笑嫣然,欲语还休。
神使鬼差地,陆小凤伸出手去,当掌心传来冰凉的触感后,他猛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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