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声岛遗事》第26章


“消息真灵通啊。”
稚之对许甬感叹道,“不过,到底是消息太灵通,还是太关心从获,这就只有你一个人知道了。”
稚之跟堂兄弟的关系都不是很好,这样的见面算是平和的了。
许甬只是点头致意,不予回答。
送走稚之,国满与许甬一起走进了从获的病房。从获不再哭泣,静静地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
许甬看着从获的睡顔,淡淡地说:“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你没有完成的事,会有人替你完成。”
国满说:“这话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听的。”
许甬看着国满,说:“国老师是个有分寸的人。”
国满笑笑,不语。
许甬朝病床上的从获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然后转身离开,没有表现出一丝留恋。
待许甬走后,国满来到从获病床前,说:“如果你不愿意被许甬看到女孩子软弱的眼泪,已经达到目的了。”
从获这才睁开眼,慢吞吞地从病床上坐起来,目光沉稳,不再六神无主、呆滞无神。
国满说:“你的身体状况很糟糕,现在最好什么都不要做,待在医院静养就好。”
从获双手抱膝坐在床头,突然冷冷地说了一句:“丁放不死,郑氏不宁。”
国满说:“何止郑氏不宁,许氏这边也没法风平浪静。稚之她现在需要一支军队,一支绝对忠于她的军队。”
从获说:“忠诚的军队不会是乌合之众。”
她冷不丁地问:“国老师确定这个房间里没有监控?”
国满说:“稚之她说已经检查过了,可以放心说话。”
从获皱眉,她从床上跳下来。因为身体状况比较糟糕,她的动作没有以往那么敏捷。她拖着疲惫的身子检查了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什么都没有发现。本来是好事,她却有些失望了。
这时候,从获没有注意到,国满轻抚着手链笑了。
从获说:“一直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让人浑身不舒服。”
国满说:“这几年你过的太辛苦,这段时间又发生了许多这样那样的事,大概已经搞得精神紧张了,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好好休息。”
她给从获倒了一杯水,从获接过水杯,温度刚好,内心渐渐平静下来。
国满说:“现在局势表面上太平了,实际上暗流涌动。你内心太单纯,一旦卷入家族斗争,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你的母亲倒还有几分好意,只是做出来的事太绝情。”
从获喝着水,不予评论。
过了一会儿,她一字一顿地说:“我杀了从淩。”
她是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谁能知道她内心兴起多大波澜呢?
国满并没有表现出震惊之色,她当然知道官方的说法是从淩在丁放出逃、明榕入城时因恐惧羞愧而自杀身亡,而民间盛传从淩为“拔钉子小组”所杀。她没有去计较这话的真假,她说:“郑从淩经历了那样的事,他必须死。为了河源郑氏也好,为了五声岛的人民也罢。总之,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国满是那么说,那么冷酷而绝情,从获却不受控制般认可她的话。的确,为了让伯父们能够更好地接过河源郑氏的权力,从淩必须做出牺牲。讨逆军一方已经彻底否认明森父子领主之位的合法性,所以并不需要从淩做出把领主之位让给伯父们的举动。他活着是个障碍,死了也许少受点罪。但是,亲手开枪的从获还是无法抹平内心的那一丝愧疚,毕竟那是她第一次夺取血缘关系如此亲近之人的性命。
“国老师,你杀过人吗?”
从获看着国满,眼神冷厉。
国满笑笑,说:“没有。”
从获看着窗外,说:“杀人是一件会上瘾的事。第一次觉得害怕、恶心,慢慢地就会习惯,习惯了就开始渴望,渴望那种鲜血飞溅的场面。”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窗外的世界,回到了子弹纷飞的战场上。她说:“从我拿起枪的那一刻,我就有了杀人的权力。我们是讨逆军,杀死一切敌人是我们的任务,也是我们的荣耀。”
“是嘛。”
国满看着从获的侧脸,她的目光仿佛能够穿透从获的皮囊,看到从获的内心世界。也许,她看到了从获的迷茫、犹豫、恐惧,或者麻木。她对此似全不在意。
“国老师,我不想像一个杀手一样活着!”
从获忽然转过身来,她对国满说:“但是,在这之前我必须杀了丁放。只有杀了他,我才会觉得混乱的局面已经结束,生活又可以重新开始。”
她用热切的目光看着国满,内心充满了痛苦。她不知道将来要做什么,她已经不考虑未来,她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杀掉丁放,这几乎成了她活下去的信念。这个信念当然可以支持一段时间,但是,丁放真的死了以后可怎么办?人生需要一个目标,完成了这个目标而没有下一个目标的时候,该怎么办呢?
国满静静地看着从获,她的目光像妈妈一样温和亲切,又带着老师的那种威严慈爱。她就那么看着从获,像神明一样看着等待被拯救的凡人,并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却又像是已经说了一千句一万句,似已穷尽所有的真理。
从获在原地慢慢蹲了下去,她双手抱着头,轻轻啜泣起来。
国满缓缓走到从获身边,她蹲下身子,伸出双手轻轻将从获拥在怀中,轻轻地说:“哭吧,哭出来吧,女孩子的眼泪就是用来对付悲伤痛苦的。把所有的眼泪变成情绪流出来,就可以重新站起来面对现实。”
从获没有放声大哭,其实她现在根本哭不出来,她只是觉得难受、压抑,她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摆脱这种情绪。哭应当是人类保护自我的一种本能吧。她没有拒绝国满的拥抱,她几乎没有被人抱过。她在国满的怀抱里只感觉到了不适,然后,她借抬头的机会离开这个怀抱,慢慢地装作自然而然地站了起来。
国满随着从获的动作缓缓站起,她给从获递了纸巾。
“谢谢。”
说这话的时候,从获已经平静了许多。也许,她并不需要别人的安慰,她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走出所谓“悲伤”。
“你的承受能力比我想象中的要好。”
不知为何,国满突然这么说。
“也许是我天性凉薄。”
这是从获突然想到的词,她在看小说的时候见过,现在用它来形容自己的个性,她觉得说不出的贴切。
“不要随便给自己下定义。”
国满说,“有些词不能乱用,它会扰乱你的心绪,让你误以为事实就是那样。人太复杂,没有办法给出准确的定义。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过是一种刻板印象。”
“这些话只有从国老师口中说出来才不会让人觉得别扭。”
从获已经擦拭过泪痕,现在的她轻松了许多。她与国满探讨过不少问题,接触过不少属于国满的新观点,倒不会觉得国满说的有多么奇怪。
“如果人人都持有这样的评价——”
国满顿住,微笑着看了从获一眼,才接着说:“这个世界就没法儿待了。”
☆、宠物
五声岛纪年572年的元旦,从获不在战场上。
持续的暴风雪终于停了,地面上积了厚厚一层雪,铲雪工人正在工作着。从获穿着厚厚的羽绒服站在病房楼下堆雪人,国满在一旁看着,守卫远远地站着。
雪人已经有了大致的模样,用那戴着厚厚手套的双手在雪人身上摆弄时,从获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
住在父亲私邸的时候,堆雪人、打雪仗这些游戏会被枯燥无味扫雪行动取代,兄弟姐妹们一起埋怨爸妈,却不敢让爸妈听到,这是多么奇特的场景。好在年幼的从获就已经有将无聊变成一个人的有趣的天赋,自娱自乐般扫雪能打发很多时间。
学生时代与雪有关的事情,印象最深的莫过于与许甬的初次见面。具体的情节只记得大概,许甬最初的模样还是模糊不清,也许永远都不会再有关于那时的清晰记忆。
蓦然地,从获脑海里快速闪过一个红色的身影,小小的,红衣红帽红彤彤的脸蛋,在夜色下堆着雪人,然后是漫天的血色飞舞、一地猩红。她头一痛,不敢再想下去。
大湾江畔那一夜,是永远的噩梦。
国满走到从获身边,轻轻拍了拍从获袖子上沾到的雪,笑着说:“这羽绒服的手感,怎么那么像我养的那几只鹅?”
从获立刻想起在国满家里见到的那四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白鹅,然后她想到第一次在国满家里吃烧鹅的情形,继而想到国满上次送来的烧鹅,不由打了个寒颤。
“国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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