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娘子》第50章


曹县令见时机已到,才抛出杀手锏,“朝廷近日频频颁旨‘用人之际,不拘出身,唯才是用’,太守可记得,太后刚刚擢升先前谪贬的林老将军总领兵马抗击叛军,那正是太后为我等做出的表率啊。若此时牵扯旧账不放,有违太后圣意啊!”
太守在心里直骂曹县令奸猾,明知是胡搅蛮缠,抬出太后这顶大帽子压他,偏偏不能反驳。
这场战役,太守一方寸土未剩。身为草包的他之所以能坐稳这个位子,唯一的优点就是懂得该打就打,该降就降,该拉拢就拉拢。
于是他适时制止了焦泰的乱吠,向严冰笑道:“严主簿,本官看好你哟。”
尘埃落定。
很久以后,等严冰缓过劲来,伍薇问他:“那天人五人六的话几分真几分假?”
严冰答得很有技巧,“真亦假来假亦真。”
然而此时,尽管堂上一番肺腑之言定江山,他却未能完全从这场重击中抽身而出。
寄虹去县衙找他,他埋首于公务;去家里找他,他抱着小白睡觉。
她倚在卧房门边,从里头小白的呼噜声中辨认他的呼吸。一长,一短,她的心也跟着一上,一下。
小夏蹑手蹑脚过来,递过纸笔,压着嗓子说:“霍掌柜,有事的话就留个信吧。”
寄虹摇摇头,直起身,冲着门里说:“我要改窑,抽空来指点一下。你不来,我不烧。”
门里没有动静。
小夏说:“等少爷醒了我会告诉他的。”
“什么都不用说,听我的。”
小夏纳闷地望着寄虹离去的背影,心想,少爷睡着了呀!
第二天,严冰照常去衙门,忙得陀螺似的,小夏连半个字都说不上。忙到后晌,竟然出乎意料地提早收工了。
“备车。”
小夏赶忙套马,“回家还是去饭馆?”犹豫着要不要说起昨天的事。
严冰往怀里揣了件东西,跳上车,“去霍家窑厂。”
作者有话要说: 懒宝,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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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寄我心
青坪的窑炉皆为细长形状,依山而建,倾斜向上,下方为火膛,上方为出烟室,燃火时如一条烟火长龙。此时窑炉未在使用,寄虹和丘成在半山的出烟室附近查看地形。
丘成沿着山坡走了几个来回,“倾斜度没有问题,可以延长。”
寄虹蹲在出烟室顶部的方砖上,用目光向上丈量尺寸,“如果延长两丈,窑温能提高多少?烧制‘霁红’够不够?”
“影响窑变的原因很多,未必单是窑温不足。”背后突然插。进来一个男声,“即便要改变窑温,也可通过火候及改变瓷器在窑室中的位置来调节。”
寄虹起身,望向下方的严冰,勾起唇角。
“并且,窑室过长,会造成抽力过大,火焰流速过快,反而不利于升温。”严冰边向上走边观察窑室,“长度足够,倾斜度也合适,当初建窑时各方面都考虑得周到,强行改造只会破坏原有的完整性。”
丘成非常识趣地找了个由头闪人了。
严冰低头研究自己的鞋面,寄虹却故意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嗯,接着说。”
他冲着地上问:“釉料用的什么土?”
“试过好多种。”
时近掌灯,工人陆续下工,两人站在没有遮挡的半山间,十分惹人注意。寄虹当先向更高处的山林走去,严冰不知她什么意思,犹豫一下,但还是跟在后头。
寄虹边走边详细讲述了各种釉料配方与对应结果,严冰全部听完后,沉思片刻,说:“再试试孔雀土。”
“试过很多配比了,但颜色非青即绿,就是没有红。”
夜幕完全降临了,树林幽暗,前方的身影模糊起来,严冰加快脚步,“窑变瓷除了技巧,还需要一点机缘才——哇啊!”
脚下一空,重重砸在一堆硬物之上,当啷乱响。
半晌才回过神来,他掉进一个洞穴。真是太损形象了。
用骨头碾压硬物的滋味实在不大好受,顶上传来寄虹焦急的呼唤,他咬着牙答:“没事。”
扶着快要断掉的老腰爬起来,在漆黑一片的洞里摸索片刻,发现这个洞也就一人多高,举起手臂能触到洞口边缘,便对寄虹喊道:“能拉我上去么?不行的话,叫丘成和小夏过来。”
“你让开些。”
严冰不明所以,但仍乖乖退后,刚离开洞口,就见一个身影飞扑下来,“嗵”地落在洞底。
他吓得不轻,慌忙捞了一把,“摔着没?”
寄虹就着他的手笑嘻嘻起身,“怎么?肯看我一眼了?”
严冰缩回手,冷着脸说:“这是玩闹的时候吗?这下两个都出不去了。”
“那就待一夜好了。”她满不在乎地靠着洞壁坐下。
他也只得无奈坐下。洞不大,他尽量远离她,仍不过是一臂之距。
她却倾身过来,“严冰,你在躲我,还是躲你自己?”
没有回答,他只是更加往后缩了缩。他曾经努力维持一个纯洁、无暇、高贵的形象,哪怕自欺欺人都好。但现在,四分五裂。
寄虹没有追问,“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不就是个山洞么?
“这是一座废弃的窑炉。”
那也算不得奇怪。严冰知道,窑炉到一定年限会废品率大增,难以修缮,这时窑主通常废弃旧窑,另建新窑。
“想必你不知道,青坪有个习俗,”寄虹的声音在黑暗死寂的洞穴里显得有点幽森,“废窑是惩戒妖佞之地。若有女子不守妇德,做出污秽之事,便会被扔进废窑,堆上柴禾,活活烧死。这里啊,不知葬送了多少美丽的生命。”
严冰毛骨悚然,“开、开玩笑的吧?”
“不信呀?摸摸地上,都是人骨。”
他犹犹豫豫探出手,飞快在地上划拉了一下,触到一件冰冷坚硬的物体,表面黏糊糊的一层,哇呀!带血的骷髅!
他怪叫一声弹到寄虹身旁,几乎一头撞到她的怀里。
她放声大笑,特别爽朗阳光的大笑。
严冰懵呆片刻,终于回过味来。慢慢慢慢笑了,开始是无声的笑,后来同她一起放声大笑,抑郁一扫而光。
真够傻的,窑里火温多高啊,怎会留有那么大块的骨头?再仔细触摸,那个硬物四四方方,应该是倒塌的烟火柱散落的砖头,黏糊糊的一层大概是砖头上凝结窑汗后又长出的青苔。
“小骗子。”他声音里带着笑。
寄虹坦然和他靠在一处,“没骗你,确实有这个风俗,虽然不在这里,但小时候见过一回,娘捂着我的眼睛把我拽走了,可我还是看见了,那个场面……很可怕。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遇到同样的事却成了妖佞……”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片刻,寄虹的语调轻快了些,“喂,我说,鬼门关都闯过一遭的人,还有什么槛跨不过?”
严冰一怔。黑暗里看不到她的面容,只看到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无论经历过多么糟糕的境遇,从无黯淡。
是啊,他与她,他们都还活着,这已足够幸运,还有何事可萦心。
“谢谢你。”他的声音释然了。
“谢我什么?”
谢谢一年前你的多管闲事,让我遇见了你。
寄虹听见的却是他低沉的笑,“贺礼备了吗?”
“抬头。”
严冰不明所以地抬起头,透过废窑不规则的洞口,天上半轮明月破云而出,清辉满乾坤。
纯洁、无暇、高贵,从不因时间与圆缺而改变。
他出神地看着,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好像跨过了半生。然后缓缓低下头,正对上月光下她温柔而圣洁的面容。
他赠她星光一盏,她赠他明月半弯。
“十八岁那年我就考中进士,”严冰的声音低且缓,听不出曾经的意气风发,“兼之我爹升任工部尚书,我是少年得志,在工部目空一切地混了一段日子,爹说我眼高手低纸上谈兵,便将我丢回了白岭。”
“到了白岭才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我只是个井底之蛙而已。跟文兄斗过瓷、被丘爷的一双火眼金睛震撼过,才懂得民间藏龙卧虎,托起大梁瓷业河山的不是工部的那一屋子书,而是躬身劳作的窑人那一只只粗粝的手。”
“那时候踌躇满志,真想好好干一番事业的。我们——我,还有官窑和民窑的工匠——一起改进了许多技法,做出了‘雪肌玉骨’,创出‘洒釉法’,烧制双色瓷、彩色釉,现在想来,那可能是我年少轻狂的日子里最充实的几年。”严冰轻轻笑了下,一闪而逝。
“接连几次受皇上嘉奖,我就忘乎所以了。‘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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