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娘子》第95章


但是这次,她没机会。
姚晟独自走完了全程,最后一步落下时,一路支撑的意志力终于崩塌,他向旁边栽倒,寄云急忙伸手去扶,却被他躲开,她的手就那么停在半空,空空荡荡。
围观者默了一瞬,开始鼓掌,起初稀稀落落,后来汇成风雷。但没有人开口,偌大的庙山,只有掌声寂静地响着,沉默致敬。
姚晟被严冰扶着勉强离开瓷路,神智开始迷离,仍不忘要曹县令兑现诺言,“曹……县……你应该……判决……”
“曹县令,窑神断了善恶,你该判案了!”严冰替他说完。
曹县令被几千道目光烤着,汗流浃背地吼,“赵!财!恶意诽谤,殴打妻子,残害孩儿,杀妻未遂,依梁律杖刑五十,并判义绝!”
寄云以为自己会激动落泪,但是没有,她居然出奇地平静。在赵财求饶的叫声里,她拒绝了寄虹的搀扶,默默地独自下山,就跟在姚晟身后不远的地方。
姚晟在路上就昏过去了,高烧几日不退。小夏受严冰的吩咐照顾,每天都见到寄云拖着病体来探望,但除了第一天姚晟昏迷不醒时见了一面,后来他醒了,就不许她进门。
“他……他睡着了现在。”小夏努力想着说辞,“大夫说要好好休息,他每天都睡十几个时辰的。”
寄云的视线越过小夏望一眼临窗半藏半现的男子,“他还是不想见我?”
小夏觉得解脱了,要知道编一个谎话好难的。
寄云不为难他,上车离去。
寄虹每天陪她来一趟,每天吃闭门羹,几天过去,有些忿忿,“姐,我们不来了。他虽然救了你,也用不着那么大架子。”
寄云心平气和,“他拒我千里,是为我的名誉,如果我俩常来常往,免不了有人旧事重提。可我不怕。”她卷起车帘,迎风而坐,大方地把伤痕未消的脸孔摆在窗边,“遭过那么多坏事,我现在什么都不怕。”
行至郊外,城郭几户人家,炊烟袅袅。寄虹叫车夫停车,“姐,你一个人回窑厂行吗?”
寄云看看不远处篱笆墙里,一只小白狗瞪圆了眼朝这边张望,短尾巴摇得欢快。她揶揄道:“我还没有吃过你做的饭呢。”
“我那厨艺,也就他忍得了吧。”寄虹笑着下车。
见她承认得痛快,寄云便知好事将近,隔窗笑问:“是不是很快会有媒人上门啦?”
寄虹扒在车窗,踮脚凑近她,“姐,别的嫁妆我不要,只要你亲手绣的嫁衣,亲手的。”
按青坪的风俗,寄云缺了男人,是“不全人”,“不全人”是不能沾手新娘子的任何东西的,触霉头。可妹妹偏偏点名了。
寄云一口答应,“好。”是否完满,才不由男人决定。
送走寄云,寄虹走进篱笆院,从“爱宠”降级成“看门狗”的小白欢蹦乱跳,呜喔!有饭吃啰!
房门锁着,严冰不知去哪了。寄虹熟门熟路地进厨房,一掀锅,灶台冰冷。小夏不在,懒宝少爷连火都不生。
把柴禾填进炉膛,生火。厨房简陋,没有风箱,柴禾明显是严冰劈的,粗到可以直接当武器,难烧得很。她拿着破扇子使劲扇,黑烟一股股窜出来,她一边抹泪一边骂:“严冰你个笨蛋……”
门口一声尴尬的咳嗽。
果然不能背后随便说人坏话。寄虹咯咯笑起来,拿袖子抹抹脸。
严冰乐了,“去唱黑脸包公的话,不用勾脸了。”
寄虹瞪他一眼,把扇子塞给他,朝炉膛努努嘴,洗脸去了。严冰乖乖蹲下,呼呼扇风。黑烟扑在脸上,呛得很,懒宝少爷却乐在其中似的。
他遇过不少精致妆容的女子暗送秋波,但为他把一张脸弄得黑黢黢的、黄脸婆一样蹲在土灶下头烧火,只她一个。
寄虹进来,搬个马扎坐他身边洗菜,两个人像伙夫厨娘,他想,做官哪有守着她有意思?
寄虹看一眼他的湖绸团花长衫,正式的会客穿着。问:“你去哪了?”
严冰往灶膛添了根“木头武器”,“县衙。”
她诧异,“曹县令找你?什么事?”想了想,忽然兴高采烈,“是不是终于发现没你不行,要官复原职?”
他一丝不苟地扇风,火苗渐渐起来了。扑啦啦的扇子声里,他问:“要是我不做官,就这么一直穷下去,也拿不出彩礼,你还愿意让我进你的窑吗?”
“不愿意。”
扇子停了。也是,哪个愿做贫贱夫妻?
却听她话里带着笑,“我可不要倒插门的男人。虽然背着二十万的债,死皮赖脸也要挤进你这个破房子。”
在游艇上的时候,两个人聊起过未来的家。寄虹说不用像霍记那么大,但最好两进的院子,十五六间屋子。严冰当时鬼祟地笑,“十五六间哪够啊,七八十差不多吧。”寄虹勾住他的脖子,“行啊,看你有没有本事。”
严冰直接把她按舱壁上了。
隔天继续聊。她细细描画,说要铺新瓦,不怕暴雨,要有雕花的镂空圆窗,窗下放矮榻小几,“等我们闲了,品品茶,聊聊天,看看景。”
他补充,“等我们老了,看儿孙满堂。”
真美。
现在这个房子是她帮着租的,并不算破,不过头顶是草非瓦,只半间屋子,摆张床就挪不开身了。和她的美好构想比起来,距离大概有白岭到青坪的海路那么长。然而她偏偏要嫁进这么个破败地方,在他最潦倒的时候。
他有点动摇。要不然就接受曹县令的建议?他倒想对床夜雨,却不愿她卧听风吹啊。
“不能官复原职也不要紧的,你不是说想写《瓷务杂论》吗?一直念念不忘的,现在终于有时间了,多好。”寄虹把菜码在案板上,码成柔顺的一排。
“曹县令确实想让我重回督陶署。”
那为何不答应?寄虹一看他的眼神,马上明白过来,“有棘手的事?”
“棘手,而且糟糕。”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小天使“群众演员”的地雷,鞠躬!
☆、翻覆的婚约
曹县令的确许严冰官复原职,当然是有条件的。那就是,督陶官一定、务必、确保能与瓷会会长齐心协力将今年的贡瓷事务办好。
寄虹“砰”地把刀剁在案板,“又来?”她气愤地举刀向北方一指,“运得过去?朝廷有钱还是闲?青坪是猪随便宰?……”
严冰先把刀接过来免得她激动之下伤到自己,等她噼里啪啦发泄完了,才说:“乾军一日不进京,宫里就要维持一日的脸面。青坪不一定非要任人宰割,”他掀开锅盖,水面有微澜,正在将沸欲沸的关口,“要么撤火降温,要么升温暴沸。”
寄虹咂摸他话中的意思,觉得心惊,青坪会……会暴。乱?“这个差事不能接!坚决不能接!”
他“嗯”了一声,很轻松,“本来就没打算接。我不接,你就更放得开了。”
哦,是了,她是会长,然而不是推不开,她有许多选择。但如果他担任督陶官,她就别无选择了。他领军,她是必定会策马左右的。
所以他放弃前程,只为她随心所欲。
寄虹重新拿刀切菜,一刀一刀切得慢而细,好久才切完下锅,再转身看他,“怎么不叫我辞去会长?”
他笑,“你不会。”她背着全青坪瓷人的恩情,他知道她不会放。
遇上这么一个人,最深最细的心思他都懂,真好。
不需要解释,也不需要道谢道歉商量,他们从来目标一致,同道而行。她伸臂,他就默契地将她拥入怀中。
“那我就造反了啊。”
“好啊,陪你。”
第二天,瓷会被召到县衙,叶墨坐在上首不出声,曹县令依然是马前卒,一抛出贡瓷任务,现场立即炸了锅。青坪不少悍勇之辈,当即拍桌子表示绝不接受。寄虹坚定地站在瓷会这边,表示青坪瓷行上下一心,共同进退。
曹县令大怒,“抗旨不遵,你们统统想吃牢饭?”
寄虹气定神闲起身,“牢饭我吃过,再吃一回也无妨。就怕我们这么多人,吃垮了青坪大牢。”她并不太担心。来之前就与严冰分析过,所谓法不责众,料定曹县令不敢把所有人都抓起来,是以从容地率众而去。
曹县令气得掐断了好几根胡子,却无可奈何。
叶墨把手里的一卷名册摊开在他面前,“不必生气,她还会回来的。”
谁?曹县令疑惑。他?还是她?
没多久,城门及衙门口等各处显要位置醒目地张贴出几张巨大的告示,红色大字密密麻麻写满人名,不到半个时辰,青坪哀哭遍野。
那是青坪籍阵亡士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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