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娘子》第114章


沙坤果然言出必行,不到一日,焦泰就招供了。招供之后,沙坤继续吊打了一天,反正他身上都是旧伤,多几道也查不出来。
“相公,”寄虹用手帕沾了水给严冰润唇,“焦泰是趁守门人报案时溜进去的,看到叶墨没死透就补了一下。他已经被沙坤关起来了,我重新写了案宗,沙坤送往京城了。我们也不知道重审是个什么章程,好在金胡子正在京城,沙坤说他应该肯帮一把的。你想不想亲眼看着翻案?亲眼看真凶伏法?那就快点醒过来啊。”
这几日过去,严冰的外伤开始好转,人却依旧昏迷。寄虹时常与他说话,可他从无反应。有时她会怔怔地伏在床边,一看就是好几个时辰,喃喃自语,“相公,你也该睡够了吧,可别当真丢下我啊。”
她换了个手帕,轻轻擦拭严冰刚拆下纱布的右手,细心地避开伤口。之后把他的手臂小心地放入被中,照例在额上一吻,“相公,我一会就回来。”
转身之际,忽觉小指极轻微地被勾了下。她蓦地低头,见刚被她放入被中的那只手滑到外头,正吃力地去拉她的手指。她不敢置信地望上去,一双眼眸弯如新月。
“严冰……”她扑在他的枕边,泪如雨下。
“喂……”严冰的声音沙哑,却是笑着,“一醒……就……改称呼了,早……知道……还是……不醒……的好……”
寄虹破涕为笑,“相公!相公!相公!”
“还……有呢?”
寄虹微微红了脸,但仍是顺着他的意靠近额头,心念转动,却把这个吻落在了唇上,很轻很柔,唯恐弄疼了他。
严冰的眼眸更亮了些,舔舔嘴唇,“不……够……”
寄虹调皮地眨眨眼,“每天一个,如果你恢复得快呢,有加赏。”
严冰醒来后,忘性“大”了,比如寄虹问他是怎么受的伤,他一概不记得。但对于“每日一吻”这件事倒是锱铢必较,在第十八个吻那天,他在小夏和寄虹的搀扶下下了床,连大夫都惊讶他的恢复速度,他就当着小夏的面领了“加赏”。
小夏倍受刺激,立马去找丘成求安慰了。
在第三十五个吻那天,金胡子的信连同两道旨意前后脚到了沙坤手中。沙坤拿来给严冰看时,脸上几道新鲜的血痕格外醒目。
“哟,”寄虹揶揄,“被猫抓了?”
沙坤激动地摸摸伤痕,那模样就跟得了军功似的,“伍薇刚刚生啦!是个女孩!叫福仔!”
两人连声道贺,寄虹托腮看着那几道爪子印,忍俊不禁。沙坤完全无所谓,又不是第一次被媳妇抓,只不过这次在脸上而已。
严冰看完了信和旨意,没说话,慢慢地靠在床头,目光滑到窗外若有似无的淡绿新红上。
寄虹察觉出他反常的沉默,接过旨意,“上头怎么说?”
严冰的目光转向她,微微一笑,“娘子,你想不想看看我另一个故乡?”
☆、雨过彩虹来
两道旨意,一道是令沙坤押叶墨案相关案犯赴京候审,一道是令霁红瓶的制造者进京面圣。
寄虹握住严冰的手,“好哇,去看看你十八岁就考中进士的地方。”
金胡子知道沙坤的脾性,特意来信叮嘱入京必须按照押解犯人的规矩来,沙坤说:“去他奶奶的规矩,谁敢用囚车我宰了他!”
严冰说:“要坐的,不然其他犯人看到我待遇不同,重审的堂上必然要多生出些波折。”
沙坤想了想,“那也好办,我……”
“囚车就是囚车,打扮成软轿也是不成的。”
沙坤还没接话,寄虹就瞪起眼睛。
“我还没说完呢,”严冰笑道:“不过晚上住宿时还是可以做些手脚。”虽然他现在是案犯兼伤员,躺在床上照样指挥大局。
沙坤以为自己领会了他的深意,意味深长地笑了,“懂了,给你们俩一个房间。”
严冰:……
寄虹:……
犯人没有带书童的道理,但寄虹把小夏收进霍家,带他一同进京,毕竟她另有要务,不能时刻照料严冰。
启程前夕,小夏同丘成道别,丘成说:“安定下来,把地址告诉我,我会给你写信的。”
这对一个姑娘家已经算是相当主动了,可惜小夏在这方面缺根弦,就只傻乎乎地点点头,“我会好好跟少爷学认字的。”
丘成忍俊不禁,“还有件事,我的真名不是‘成功’的‘成’,是‘越瓶秋水澄’的‘澄’。”
小夏没听过这句诗,“哪个字?”
丘澄展平他的手,在掌心一笔一划地写,一边絮絮地嘱托,“我没跟旁人说过,只告诉你一个,你可记好了不许忘……”
在瓷行这个低微的行当,姑娘家的闺名并没有多么宝贵,但是特特告诉对方,便有些微妙的意味了。小夏一点一点咧开了嘴,在她写完最后一横将欲抽手时忽然合掌握住,轻唤道:“澄……丫头……”
丘澄睫毛扑闪了一下。阔别十几年的称呼了啊,从未敢奢望有朝一日还能重见天日。她垂下头,未作声。
小夏提高了音量,向全天下宣布似的大声叫出来,“澄丫头!澄丫头!”
爽朗的声音鼓舞了丘澄,她终于扬起笑脸,中气十足地回应,“哎!是我!”
我叫丘澄,我是火工,也是女子。
从青坪一路向北,春。色渐浓。行至京城时,已近清明踏青时节,游人如织,有的好奇望一眼囚车,有的见怪不怪自顾自嬉闹,生生死死都不过眼。
京城是不战而降的,与硝烟未尽的南方相比,歌舞升平,街市上已初显太平盛世的雏形。寄虹却无心看那些气宇轩昂轻歌曼舞,她心事重重伫立在刑部大牢的门口,看着囚车缓缓驶入,厚重的大门封住那一角囚衣,忽觉北方的三月天,仍有摆不脱的凉意。
寄虹和沙坤等人没有入住驿馆,而是被金胡子接到了府上。金胡子已经封侯,但没有架子,反比上次热络得多,大笑着迎出门来,和沙坤抱了个满怀,“沙老弟啊,我早说咱们是一条船上的哈哈哈!”
又转向寄虹,“‘女老大’,佩服!咱们是不打不相识,没有疙瘩吧?”
寄虹本来是忐忑的,一见金胡子如此豪爽,也就从善如流了。
酒菜摆在内厅,门一关,是颇为私密之处。金胡子遣走下人,只请寄虹沙坤两个,知道他们的心思,一句废话都没有,“叶墨案我打听了,这案子不大也不难,刑部提到京里是想在这个交替的当口,做出个样来保乌纱,那是攒足了一万个劲要认真干的,绝不会再错判了。牢里也打点过,严冰吃不着苦,放心吧。”
寄虹千恩万谢。
“倒是你这个面圣的事,”金胡子继续说:“眼下还拿不准是个什么情况。听说皇上看见你那个瓷瓶,亲口说要你进京的。要说赏吧,一道旨意就够了,犯不着这么费事啊。”
寄虹不由想到当年“窑变瓷”惹出的祸端,不安地问:“皇上是不是认为颜色怪异不吉利?”
金胡子认真地思量片刻,摇摇头,“也不像。昨儿还问你们到哪了,看神色挺看重你的。皇上礼贤下士,爱民如子,为捕风捉影降罪似不可能,但终究圣意难测啊,小心为上。”
两日之后,金胡子带回消息,皇上会在金府召见寄虹。寄虹高高吊着的心才放下一丁点,毕竟皇宫那种威严之地,她可能连话都说不囫囵。
“皇上问什么你就答什么,赏什么你就接着,”金胡子郑重地交待,“旁的话千万不要多说。”
夜凉如水,一盏盏星灯渐次点亮,是个良辰吉日啊。
寄虹睡不着,想起严冰入狱前一晚也是朗朗星空,两人倚窗诉别,严冰安慰她,“从路上的境况看,皇上似有励精图治之意,这个案子应该很快就水落石出了。”
一路上寄虹都在思量一件事,离别在即,终于问出口,“那么‘冰纹案’呢?有没有重审的可能?”
严冰悚然一惊,急急阻止道:“你不要胡来,此事非你我可以撼动。”
可是,事在人为啊。面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丘成没有,严冰没有,青坪和白岭千万瓷行人都没有,但是她有,是“霁红”赢得的。命运轮转了一周,不该到了馈赠的时候吗?
翌日晨起小雨就绵绵不绝,忐忑地等到午后,终于见到一行人由金胡子引入,却不是戏台上黄罗伞盖滚龙袍,只一柄油纸伞,微服简从。寄虹没敢细看,慌慌张张跪倒行礼。
金胡子备好了私密的内厅,皇上未用,只在池塘边一方凉亭中坐了,这里四面通透,疏朗开阔,寄虹轻舒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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