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夜》第175章


“你不明白我当时内心有多么害怕。”卫飞卿柔声道,“在咱们爹娘的密室之中,娘亲收藏了一副卫尽倾的画像,那画像被我看到了,我再对照铜镜中我自己的脸,从此夜不能寐,没有一刻不担忧将我照顾得无微不至的爹娘有朝一日悄无声息就让我从这世上消失,让我连伤心害怕都来不及……当然那时我还不懂事,才会有这样让爹娘寒心的想法,如今我自然知晓了,爹娘在我幼时不曾杀我,那时候自然也不会杀我,他们至多……我若没有‘被你’毁掉容貌,他们也就再行找个机会毁了我的容貌罢了。”
贺修筠目光严厉地看向她身侧的卫君歆。
卫君歆泪水盈盈,目光在她、在卫飞卿、在重伤以及从未有过的不知所措的贺春秋身上流连,却终究没有说出一句辩驳的话来。
贺修筠颓然闭眼。
卫飞卿却道:“你不必替我感到心疼,我之前感受到的一切,后来不是通通加注在你身上么?傻丫头,你该心疼自己才是。”
是了,那个自以为是卫尽倾贺兰雪亲生女儿自以为被贺春秋夫妇从头蒙骗的过程,那个灭顶的痛恨、委屈、无力中一点一点煎熬的过程,那个原本不该由她来经历的过程,她全部经历过了,感受过了,只是,只是……
贺修筠道:“虽说我恨他们所有人,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恨,可不知为什么,从我第一天被你诱上那条路开始,我竟始终未曾想过他们有可能会杀了我……我从未想过。”
沉默半晌,卫飞卿道:“也许因为你从小感受到的真意终究比我多。”不待贺修筠答话,他紧接着又道,“又或许只因我生性多疑。”
贺修筠因他这句话便也沉默下去,半晌轻声问道:“小白呢?”
小白就是卫飞卿那匹通体乌黑唯有额间一抹雪白的骏马,也是当年害得卫飞卿毁容的那匹烈马。
卫飞卿伤好之后,贺修筠便将烈马送给了他,大有罪魁祸首任由他处置的意思,哪怕她明知那个罪魁祸首其实是她自己,而今更知道所谓的罪魁祸首其实根本是卫飞卿自导自演。
卫飞卿却将那匹马养了下来,驯服了它一身烈性,还给它取了个小兔子的名字叫小白。
第119章 谁是结局谁是因(六)
卫飞卿道:“如今应当还在关雎的隐心谷中吧。”
当日他与段须眉、梅莱禾与梅一诺从冯城一路驾马车赶回关雎,随后遭遇关雎被围杀之事,再之后他与段须眉奔波万里,再来不及关照那匹这些年来他始终疼爱有加的爱驹。
他如此一说,十二生肖之中立时有一人行出来朗声道:“没错,那匹大黑马如今正在咱们谷中好好儿的。”
卫飞卿认出这人正是当日隐心谷中受伤修养的司徒跋,他既如此说道,想来也是他照顾了小白,便含笑朝他施了一礼。
司徒跋笑嘻嘻摆了摆手。
贺修筠紧接着便问出她很多年前就想问的问题:“当年你为何要养着小白?我以为……当年我以为你为了宽我的心,让我顺势好将自己对你的愧疚心推出去,以为你会处置了小白。”
结果卫飞卿却将小白养了起来,让她忍不住一再困惑她在卫飞卿心里到底有没有她自己所以为的那样重要。
卫飞卿有些无奈笑了笑:“傻孩子,小白同样是受害者啊。当年我为了保住自己,不得不三番几次的害你,连小白身为一匹马也不能幸免。我养着它,正如我这些年尽己所能的疼惜你啊。”
贺修筠呆呆看着他,眼泪不知不觉又流了下来:“飞卿……哥哥……你真是无论对谁也温柔体贴……”让她沉溺其中,也让她痛恨那份体贴永远不是独属她一个人。
场中却不知谁呸地一声:“温柔体贴?也不怕闪了舌头!”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发话的乃是南宫世家中正被同门之人刀架在脖子上的一名弟子,不由纷纷觉得……他说这话倒也有理,在一个被同门背叛之人跟前夸那暗中指使他同门的罪魁祸首温柔体贴,这确实有失厚道。
卫飞卿显然也这样认为,闻言半分不怒,只十分好风度又似带着十二分的歉然朝那人欠了欠身。
卫雪卿见此不由摇了摇头,暗想无论这人做过又或者正在做一些什么,夸他一句温柔体贴当真是绝不为过,口中问道:“你适才说我娘……说关成碧生死要问过你,究竟何意?”
他其实内心已隐隐猜到了,却终归要亲口向卫飞卿确认以后才能安心。
果然便听卫飞卿笑道:“自是关成碧此刻正在我的手中的意思。”
卫尽倾闻言不由一阵狂笑:“我的儿子可不该只有这点信口胡诌的本事!”
“关成碧此刻就在零祠长生殿旧址之中。”一句话成功使得卫尽倾变了颜色,卫飞卿这才笑道,“当日我将关成碧与煜华关在建州城中,其时我早在她二人身上下了追踪的秘法,天涯海角,只要她二人不死,只要我想,又何愁找不到人?”
卫雪卿彻底安下心的同时心下忽的又是一动:“你那时就在她二人身上动手脚……你早知你不会回头找她们,早知她们会被我救出?”
卫飞卿含笑道:“自然。”
卫雪卿盯着他眼睛:“你也一早知道……你自己身上中了朝闻道与绕青丝这两种剧毒?”
卫飞卿柔声道:“若不是我自愿,她们又哪来的本领能在我的身上下毒呢?”
卫雪卿道:“那九重天宫?”
“当然也在我算计之中。”卫飞卿柔声道,“以我爹对我还有对贺兰雪的愧疚与疼爱,他怎么能让我就此死掉?他那时焦头烂额,又生怕我妹妹当真犯下甚大错,危害到她自己的性命,必定不敢以折损自己修为的方式救我的命,唯一的选择,便唯有将我送往九重天宫了。”
卫雪卿忽然觉得心里有些发冷。
他这一路走来,与贺修筠何尝不是机关算尽,步步为营,但与眼前这人相比呢?这人把自己放在棋局的最中央,既是弈手,更是当中胜负手,以安危拼,以生死拼,因了这不要命的拼法,没有任何人怀疑他,任何人都为他牵着一颗心,他如行差踏错半分便要走上绝路,这个人……厉害的又何止是他的手段而已?
卫雪卿道:“你煞费苦心以那样的姿态出现在九重天宫,就为了如今这一身武功?”
若说在贺修筠与贺兰雪之前无论天心诀还是立地成魔都是武林之中最为神秘最为强大的内功,在这两人之后,卫飞卿如何从半个月前与段须眉谢殷等高手过招根本无还击之力到今日轻轻松松就能结果了丁情,这其中内情他们甚至不必细想也能明白。
“我娘亲自幼修炼天心诀,她的内力精纯无比,将她一半的功力提炼出来转而修炼立地成魔,自然也是事半功倍,比阿筠数日前那凄惨的处境好上一百倍,但——”说到此卫飞卿忽地话锋一转,“这也只是我其中一半的目的罢了。”
卫雪卿不由一怔。
反倒贺兰雪联想卫飞卿在山上种种,将其中每一处细节都拿出来细想,渐渐白了一张脸。
卫飞卿眼观六路,见状笑道:“看来我的另一半目的,娘亲你已想到了。”他说完又蹲下了身,斩夜刀不知何时复又握在他的手中,随他蹲下的动作刀尖落在卫尽倾脸上,正好在他眼角、也正好是卫飞卿面上痕迹最重的那处一模一样的位置戳出一个血洞,他目光微微含笑盯着那血洞,盯着卫尽倾与贺兰雪一般发白的脸色,“你今日败给我,其实你应当心服口服,因为你渴求多年的一朝生变的机会,原本就是我赐给你。你所做的一切,又有哪一样不是在我预料之中?”
一刻钟以前,卫尽倾以为一生之中最大的羞辱是被那群乞丐一样的东西像只狗一样的拖回这个地方而无反抗之力,此刻他却明白到,那是因为当时的还尚未听到这句话。他咬着牙,从牙缝里逼出几字道:“你!胡!说!”
“我生平所做之事,件件出自殚精竭虑巧思布局,从不敢轻易做任一决定,也从不妄言一句胡话。”卫飞卿提着斩夜刀一刀刀温柔又秀气的割在他脸上,将那张原本俊美至极的脸面割出可怖的深可见骨的血痕,“我早知段兄的身世,早知梅师傅的身份,早知段兄会与我一般被带往九重天宫,更知段兄了然昔年一段旧怨后,必定是要闯一闯宫的。当初我与段兄深入大明山底的天宫旧址得以让段兄窥得天宫九座护山大阵全貌,其后我便一直教段兄那些阵法的破解之法,是以我早知凭段兄一人之力将天宫闹个人仰马翻是一点问题也没有,况且为了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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