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夜》第206章


开棺一刹,包含段须眉、岑江颖和梅莱禾在内的所有人都默契退后数步去,任谁也没有见到岑江心在那刻究竟变成了何等的模样,是迅速风化成了一具干枯的白骨,还是化作更丑陋的模样?
唯一见到的段芳踪俯下身去,将脸埋入冰棺之中。
执意开棺,只为一吻。
如他自己所言,红颜枯骨,只要是她,与他本就没有半分差别。
二十年的思念,也都只化作这临别一吻。
半晌段芳踪声音微颤道:“眉儿,你过来。”
段须眉行了过去。
父子二人将岑江心尸身架入柴禾之中,再共同点燃了火把。
等待尸骨成灰的过程当中,卫飞卿将齐聚了一整日的人一一遣散。秦清玄临走之前,默默将一朵野花放入了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中。
看着他眼眶通红的模样,卫飞卿不由笑道:“秦殿主真是个温柔的人。”
摇了摇头,秦清玄有些低落道:“只是个无论发生何事也无法改变分毫的无用之人罢了。”说罢向段芳踪几人行了礼,转身大步离去。
待到山上只剩寥寥数人,段芳踪眼睛仍看着那还在噼啪燃烧的火焰,口中淡淡道:“我们今次离开,这一生大约是不会再入中原了。我与这地方、这地方的人纠缠了数十年,但缘分到此也该尽了。”
他这话是说给他身边的卫飞卿听。
而卫飞卿也知道他口中的“我们”是指谁:他,封禅,傅八音,或许还有……段须眉。
这几个人的名头都曾经威震中原武林,曾经在武林之中掀起惊涛与骇浪,然而他们又都是那些名利追逐与争斗之中的失败者与牺牲品,只因终究他们都不是属于这里的人,他们都有自己肩负的责任,也有自己追寻的自由。
如今他们想要的东西在这个地方已经不可能追寻得到。
今次一别,再无会面之期。
转过头来看他,段芳踪道:“我虽不知你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但我观你的模样,时不时便觉你比我们这几个垂暮的老家伙还要了无生志。”
心下一惊,卫飞卿有些勉强笑道:“若有谁敢认为几位前辈‘垂暮’,那必定是活得不耐烦了。”
“那日你所说的那些话,我都很认真听了,觉得你当真可怜,也很可怕,同时又有些可敬。”根本不接他那话茬,段芳踪悠悠道,“我希望你无论做什么都好,不要忘记自己的初衷。”
他的初衷?
卫飞卿有一瞬茫然,随即了然。
他最初开始反击,也不过是想要安安稳稳活下去而已。
他的初衷,不过一个生字。
有些复杂看一眼段芳踪,卫飞卿道:“前辈为何要对我说这些呢?”
段芳踪似笑非笑看他道:“难道你这样尽心尽力替我们一家着想,不是因为那臭小子的缘故?”
不自在轻咳两声,卫飞卿正色道:“还因为前辈顶天立地,是我很喜欢的人。”
段芳踪爽快道:“我和你说这些,一则因为那臭小子,二则却也因为你是我很喜欢的人。”
两个互相“喜欢”的人相视一笑。
*
待尸骨终焚成灰,已是暮色四合。卫飞卿眼见段须眉与段芳踪一起将其中骨灰一捧捧拾起,最后交由段芳踪封存,而他自己则行到几步开外的山崖边去。
仿佛着了魔一般,卫飞卿无法控制的任由自己疾行几步朝着他走过去。
段须眉对他到来连一个眼神也欠奉。
两人并肩而立,默然无语,任由山风在旁呼呼作响。
良久卫飞卿终于道:“回去之后,我就要筹备与阿筠的婚事了。”话一出口,他才发现自己声音竟万分干涩,仿佛是在喉咙口磨砺了千万遍这才终于胆敢说出口。
段须眉转过头来看他,只是静静看他,依旧一句话也不说。
暗暗咽口水润了润嗓子,卫飞卿又道:“是不是……我该与你告别了?”
心知肚明的事,却非要人亲口承认他才肯死心。
半晌听段须眉“嗯”了一声。
卫飞卿想着那日,他也是看着段须眉转身背对他,一步步走开,身影既埋藏痛苦又不掩决绝,而那样的痛苦与决绝都是他造成的,他没有资格挽留,没有资格安慰。
与今日又有什么分别?
他却非要抓住一切的借口与机会赶来再见一面,再多受一次罪。
或许今后再有任何能受这罪的机会,他依然会甘之如饴的巴巴赶去。
从怀中掏出十数日来贴身收藏的铁牌,卫飞卿默不作声递到段须眉跟前去。
默默看那铁牌半晌,段须眉终道:“你收着吧。”
如蒙大赦,卫飞卿用完全不符合他身份气度的动作急慌慌收回了那铁牌。
段须眉看在眼里,目中似浮现出零星笑意。
捕捉到那点笑,卫飞卿便觉整个人终于有了一丝的轻松,有些突兀问道:“你心里对我的仇恨可解了吗?”
段须眉似笑非笑看着他:“你那日握着我的手往你身上戳刀子惹我心疼,不就是为了化解我心中仇怨么?”
“心疼”这词用得好不明目张胆,卫飞卿无法自控地红了一张俊脸,竟有几分手足无措。
但段须眉道出他心意,却又让他颇觉心甜。
强迫自己去怨恨自己钟情之人,那是何等自虐之事。前有贺修筠受他误导憎恨自己亲生父母近十载,后有段须眉被迫承受他一遭成为自己的灭门仇人不得不扬起屠刀。
这是卫飞卿必须要解决的事。
哪怕他明知段须眉的仇怨化解是如此轻易。
而他所为也不过是给段须眉一个原谅的借口罢了。
他始终还是在领受着这人数不尽的便宜与心意。
而后他们又说了些什么?
他们没有说什么了。
他们面对面默默站立了半晌,而后段须眉往前一步,将嘴唇凑到他唇边亲吻了他。
没有唇舌纠缠,没有缠绵悱恻,只有因吹了半晌的凉风而彼此冰凉又有些粗粝的唇与唇互相轻贴。
如此冰冷,又如此热烈。
冰冷得卫飞卿一颗心如坠无间地狱,热烈得他脑子里嗡地一声仿佛一瞬间炸开无尽烟花燃烧殆尽后再无知觉。
一吻如心花齐放。
一吻如终夜长临。
卫飞卿不记得自己流眼泪了没有。
只是这么多年来所追寻的东西,好像在那个刹那终于有了某种答案。
第146章 名利一息间,也许消逝(一)
九重天宫有第十重天吗?
……只有一座被成天山挡起来的小土包而已。
当然所谓的“小土包”是与前面的九座山相比。
事实上这座山也算不得小,卫飞卿之所以称其为小土包,是因山上并无太多草木,远处看去就有几分光秃秃之感而已。
而各派弟子虽不知卫飞卿口中这第十重天上究竟有些什么,却也心知肚明绝非寻常物,毕竟这座山位于成天山之后,换句话说,这座小土包有前面九重天经年累月替其护法。
现在他们就站在这座山的正中央。
他们的前方,是天宫丁远山、沈天舒以外的六位殿主。
再之前,是贺春秋与卫飞卿。
再再之前,是一把权衡在两页巨大门青铜门扇上的看上去极为复杂、事实上也极为复杂的锁。
卫飞卿看见青铜门就想起某段令他怦然心动的帅气至极的回忆,但随即又意识到这回忆的时机委实不当,便收敛心神摇头叹道:“九重天宫还真是开山大户,走哪儿都能把山当卧房用。”
这两扇巨大的青铜门与山体连接在一起,叫人不禁想象若打开了门,里间会是一副怎样的光景。
各派弟子虽想象不到,曾经见识过大明山天宫旧址的卫飞卿自然再清楚不过。
贺春秋叹道:“此锁乃百年前天下第一机关圣手左玲珑所制,全天下独此一副,无坚不摧,须得集齐九匙方能打开。这九把钥匙向来都由九位殿主分别保管,但凡其中任意一根有损,从此再无开锁可能。”
他这话乍听是告知卫飞卿想要打开这山门并不容易,实则却是提醒他该从何处下手。
卫飞卿轻笑一声,环视身前六位殿主:“人不就在我的眼前么?”
“就算咱们六人都将钥匙给你也无用。”秦清玄摇了摇头,“各殿分管的钥匙都由历代殿主亲手交到继任者手中,其余再无外人知晓,天舒与远山去得突然,那小小一枚钥匙的踪迹,只怕无人能寻了。”
卫飞卿闻言一笑,顺着他话头接道:“不知几位寻到沈殿主的尸骨没?”
周遭一下安静下去。
想到那具最终从“沈天舒”寝宫三尺之处挖出来的森森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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