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入旧年》第274章


学里以《内经》《伤寒杂病论》为主的经典科目早就习完了,《千金方》等临床科目也渐近尾声,赵学录说过几句六月的临诊安排,就简单散了学。
江春匆匆到了枣子巷,见院门虚掩着,推开门去,只个扎着黄揪揪的小丫头蹲地上玩泥巴。见了她忙站起来喊了声“娘子来了”,屋里也没人出来。
“你哥哥他们去了何处?”
小丫头歪着脑袋看她身上漂亮裙子,想了想才结结巴巴道:“去……去……码头。”
原是他几人自跟了江春日日有吃有喝后无事可做,于心有愧,瞒着江春出去做工。但他们是市井上讨生活的小乞儿,大字不识一个,街上店家没有不知他们底细的,哪里敢真招了他们去做工?
只得去码头上给人做扫洒,有轻巧活计也能帮着伸伸手,一日下来每人能得个五六文钱,攒了几日终是把桃花的药钱与诊金给还清了……对这几个孩子的毅力与决心,江春不得不佩服。
正说着话,张胜与另一个小子就进门来,未曾想到江春亲自来了院子,忙着将那本就干净的凳子抹了又抹,才请她坐下。
江春见他们也未曾用过午食,得知剩下三个也快到家了,只拿出一把大钱来,让那小子撒腿去买了馒头并熟食来,陪着他们饱饱吃了一顿。
“娘子,另两个,我让他们看着那家人哩!”
江春点点头。
“这几日如何了?”
“他们药刚吃完两日,那妇人肚子倒是小了大半,只面色还不甚好。”
那是自然的,中医讲究“扶正祛邪”,光用逐水祛瘀药给她“攻邪”了,不扶助正气,她那本就虚弱的身子,哪里受得住?不过,与舅母刘氏所受的气血殆尽之痛比起来,这又算得了什么?
“估摸着今日就要去所里寻娘子了。”张胜渐渐琢磨出她的意图来。
江春点点头,又想起一个重要的事来:“那男子可家来了?”
张胜摇摇头。就是他常在那一带活动,这多年了也从未见过那家中男子。
俗话说“斩草不除根,萌芽依旧生”,当年与夏荷狼狈为奸的赵士林,江春哪里会漏了他,只等着他家来了一网打尽。
况且,她虽不敢问舅舅当日是如何被夏荷囚禁的,但她一个弱女子哪里就能将高洪轻易制服?定有赵士林的一臂之力……这仇也不会轻易放过去的。
有了这底儿在,江春散了午学到熟药所就只气定神闲等着鱼儿上钩。
果然,才瞧了两个病人,那妇人就来了。
一进门就是她的惯用伎俩,一气哭求,她自己哭求也就罢了,居然连那闺女桂姐儿也跟着“求活菩萨救阿娘”的求起来。尤其五六岁的小女孩,嗓子正是尖细,哭喊起来整个所里都被她扰得鸡犬不宁。
江春皱着眉止住她们哭声,见诊室门口围拢了不少人,又神色为难的叹了口气:“我也想与你开药,只咱们熟药所是上头医官局主管,各药明目斤两都有数可查,哪个也不敢白白给你药吃。”
围观众人也跟着点头,有江春的老病号就替她说话:“这所里药材又不是咱们春娘子的,她就是想赠你药吃,亦做不了这主啊……你这妇人且莫为难娘子了。”
夏荷哪里肯依,这时候药效正渐入佳境,断了药就是断她的命……眼珠子一转,咬咬牙,又开始使苦肉计来:“求春娘子大发慈悲,收了我这小闺女罢……”
张小哥就从旁跳出来,骂道:“你个妇人,怎又来了!上次你就说要用闺女换十五两银子来买药吃,我们娘子不忍见你骨肉分离,已赠了你两剂药,让你将闺女领回去……现怎又领回来了?莫非是真要将闺女卖与春娘子了?怕只是想将闺女做挡箭牌,次次领了来换药吃罢?”
原是三月间那次,江春想到自己出嫁在即,不放心将她丢给江家人,带自己身边去那更是养虎为患……思来想去无处安置这丫头,只又将她送了回去,那十五两银子就当送她买药吃了。
少年的咄咄逼人,让妇人退无可退,又不能说此次还是苦肉计做样子,只得“苦苦哀求”。
江春眼见人渐渐多了起来,火候也差不多了,这才终于“狠下心来”,沉痛道:“罢罢罢,医者父母心,既你一心想要将病给治好了,我也想勉为其难收下这丫头,给你几两药钱……只我还是上回的话,自己也不缺使唤人……不知可有哪位好心人,能用十五两银子买下你家闺女?”
围观众人皆不出声。
这般大的丫头买去就是个无底洞,啥活干不了不说,还得吃穿花钱……除了那真有人使得上她的,不然哪个会花这钱?
今日也合该她夏荷母女两个有事。
江春才大声招呼一句,见无人应答,就有个小眼婆子站出来道:“十五两也不知是死契还是活契?”其实上次江春不过是给她们个甜枣罢了,这时代五钱银子就够置办一桌鸡鸭齐全的酒席了,十五两就是买个成年大丫头亦不成问题的。
有人就接话了:“十五两自然是死契了!难不成这丫头还是金玉做的人儿不成?”
夏荷张张嘴,自己故意嚷嚷着惹来吃瓜群众,现在被众人推着下不了台,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既是死契,那就让老婆子我买去罢!”那小眼妇人见她双目灵动,以为定是个聪敏的,咬咬牙想要将她买下。
桂姐儿“我不做奴婢”“打死不做奴婢”的吵闹起来,夏荷只觉心口一痛,但想到只要有药钱了,她就能活下来……没有谁比她更明白活着的意义。
只有活着,活得比刘氏长,她才能挣钱,才有机会赎回闺女……才能让刘氏那贱/人知晓,就是自己吃剩下的,也轮不到她来捡!
咬咬牙,她只留了个心眼,当着众人面,问清楚这婆子家住何处,听有认识的人都说她并非暗娼老/鸨,乃码头上正经的卖鱼婆子,以前做过大户人家的奶妈子,家中只一个七八岁的孙儿。
知晓桂姐儿不会去那肮脏地儿,夏荷终于狠下心来,当场找来中人立下买卖契书,闭着眼将兀自哭闹的闺女推给婆子。
心内自是下定决心要快些好起来,尽快将闺女赎回来。
江春本就心软,见此情景,一刹那也动过恻隐之心。但一见那丫头满口污言秽语胡骂的样子,她就会不自觉的想她定是个被娇宠着长大的孩子……而她的父母双全,品性娇纵,就愈发衬托出力哥儿的可怜与无辜来。
她同情她,哪个来同情力哥儿?难道力哥儿就是活该丧母,活该童年不幸,活该小小年纪上战场以命相搏?
不!力哥儿才是受害者,而她只是踩在受害者肩膀上享受毒果之人,舅母的事虽与她无关,但她也并不无辜。江春无法忘记那晚她拿棍子打舅舅的场景,那种将舅舅折磨得猪狗不如的变/态娇笑,一个三四十岁的大男人被她打得见了小孩儿都避之不及……她又哪里无辜了?
况且,江春也还是想给她改过机会的。为母治病而卖身为奴,若她换个环境,被心正之人引导,从此走上正道,也算她造化了。若仍执迷不悟,那也是她自个儿作的。
想通了这一关节,江春那不该生的恻隐之心也没了,只照着上次法子,又给夏荷加了些顾护正气的参芪之品,盼着她早些“好起来”。
可惜,老话说得好,上梁不正下梁歪,有那自私自利的爹娘在,桂姐儿哪里长得好了?自打去了码头上,日日吃要吃好的,见了南来北往商客,见人穿红戴绿的也跟着学,小小年纪拾掇得怪模怪样。
那梁婆子买她去,不过是想着日后自己百年了可以给孙子留个媳妇儿,有意将她当童养媳养。哪晓得她好的不学,偏要学人做张拿乔,挑三拣四。
惹得老婆子气急了就打一顿:引火加柴教两遍学不会,打一顿就会了。连个洗脚水都不会端,打一顿也就好了。想要趁她不备将她灶房烧了,打一顿就规矩了。
在老婆子棍棒教育下,终于将她教得会做两样活计了,平日里出门做活,一把大锁将两个孩子锁院里,家来了祖孙三个吃过饭就吹灯睡觉……本也是好好的,只不知那夏荷如何想的,居然找到梁婆子家去。
桂姐儿被“折磨”了个把月,不记得自己学会什么,忘了老婆子吃穿用度未曾亏待过她,只记得自己挨了几顿打,软磨硬泡死乞白赖,闹着要回家去。
夏荷也无法,自己手里没钱,药还得吃,除了去偷去抢,她是真没法子给闺女赎身了。
想到去偷去抢,见了梁婆子宽敞的二进大院子,那小哥儿身上穿的八宝福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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