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刃舞》第26章


大主教的声音逐渐低下去,似乎为接下来的话感到哀伤。
“仅存的高等精灵屈指可数,他们也从来没有踏入过外域。”
他的视线忽然移到哈兰身上:“抱歉,是‘你们’。”
“我不知道。”
哈兰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哑了。
“所以,”大主教说,“当我发现你的时候,我难以抑制喜悦。我在两年前就留意到了你,但那时我们还没有与军团全面开战,我想也没有叨扰你的必要。现在,局势截然不同了。”
他始终注视着哈兰的眼睛。哈兰竭力不让自己回避他的目光,到最后他感到视线已经失去了聚焦。他仿佛被强行拖入另一个空间,而那个空间里有着不适合他生存的气压。令人痛苦的压迫感,如芒刺在背。
“血精灵因为嗜魔成瘾,肤色比高等精灵暗一些,双眸呈绿色。而高等精灵始终保持着蓝眼睛,银发与白皮肤的外貌特征。”
这简直像是为了展示心脏的跳动,将活人的胸腔剖开。
“军团很快就会大举进军。我们必须做好准备。”
大主教走向哈兰,在更近的距离将视线毫无阻拦地射入那双蓝眼睛。他的语气里不再有一点温度。
“血统与身份,责任与义务,在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上,不可避免地捆绑在一起。每个身涉其中的人所能做的,只有直面现实并坦然接受。这其实是一件荣誉而珍稀的事。有太多人求之不得,因为他们没有这样的资格。”
哈兰漠然回视他的眼睛。手心传来一阵刺痛,指甲掐进肉里。但骨骼好像僵住了,想松开手指却做不到。
“我们还有一些时间,直到下次出征之前,请好好考虑。现在这段时间里副指挥官斯蒂尔会料理好一切。”大主教顿了顿,又说,“如果你需要的话,今后也会如此。”
阴云积聚的天空呈现出浑浊的灰色。天色变暗,夜晚就要来临。
回去旅店的路上,哈兰不时感到人群投递过来的视线。不出所料地,消息迅速在城中传播。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人们的耳目。
薄暮微凉的风轻拂脸庞,又透过衣服将凉意送进身体里。空气湿润,昏暗的光线在街上铺开一层雾霭,周围的景象都显得影影绰绰。
上一次这样受人瞩目……好像是把恶魔猎手带回来的时候。从那时起到现在,已经发生了许多事。再过一段时间,记忆就会更模糊。在时间的作用下,遗忘是非常简单的事。
过去总是显得遥远与陌生。但现在大主教把一切联系起来,外域的虚空、森林的阴云、沙塔斯城的圣光,旅店的火酒,现在的一切反而变得不真实。
哈兰确定自己没有一丁点想要担任指挥官的想法,却发现自己在下意识地设想那会是一份怎样的重担——被推到所有事情的最前端,督促修筑主城的防御工事,率军抵御军团入侵,人们显然需要学习关于恶魔的最基本知识,还有伊利达雷……
敌人。
心脏一阵狂跳。
——————————
“你确定这个好喝?”
“你喝了就知道。”
文森特质疑地打量着手里的蜜糖火酒,又看了看哈兰,最终在他威胁的注视下英勇地灌了一口。
“味道不错。”
文森特咂着嘴,夸张地点了点头。他看着哈兰的眼睛说:
“不温不火,像极了你。”
哈兰瞪了他一眼。
“我们刚才讲到哪里?”
“高等精灵游侠温蕾萨。风行者。”
“所以你是高等精灵?”
哈兰没有回答。
文森特眯起眼睛。
“可你为什么看上去这么淡然?不应该狂欢一场么?突然得知自己有如此高贵的身份……”
“高贵?”
“……并因此而可以威风凛凛地号令军队——我的天哪,这太酷了——或者大哭一场?因为这个身份唤醒了所有你不想回忆的痛苦的过去。然后再破涕为笑因为我们要懂得活在当下,而高等精灵的身份可以为你带来权力金钱美色满足你的欲望让你的人生轻松不知道多少倍从此踏上锦绣前程。”
文森特连珠炮弹似地说完,又喝了一口酒。
哈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呃,不是大哭大笑也有可能,那就是难以自拔的郁郁寡欢和像是要将身体撕裂般的进退维谷因为人生的转折点来的太突然……好吧,其实你每天看起来都很郁闷。”
哈兰陷入沉默。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文森特说的话看似调侃,里面有太多理应被质疑或反驳的内容,但他好像又全都说对了。文森特的脸上闪过一抹调笑,被哈兰捕捉到了,也就干脆肆无忌惮地露出来。
“其实我也听说过关于高等精灵的传闻——别看我来自小村庄——银色的头发和蓝眼睛。不过人们总是先入为主地认为外域不会有高等精灵,因此多少都把这当成玩笑了。”他忽然露出一抹笑意,“你身上确实有种高贵的气质,与我们血精灵不同。我认可你是正品。”
第二次听到这个词,哈兰有些不耐烦。他按了按自己的眉心,说:“不是高贵与堕落的分别,只是信仰与理念的不同,或者获取力量的途径不同。就像正邪之间也从来没有过绝对的分界线。”
文森特收回笑容。
“你在说恶魔猎手吗?”
“或许。”哈兰说,“为什么人们认为恶魔猎手们肮脏?因为他们愿意作出牺牲,完成一些残暴的不道德的见不得人的事——包括对他们自己——只为赢得这场战争。无力的正义与有力的邪恶,虚无的理念和强大的力量,到最后很可能没有人知道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理,或是应该被追随的。 ”
“因此恶魔猎手们极容易迷失。”文森特接上他的话,“为了正义而追求力量,到头来却为了力量而推翻正义。”
哈兰凝视他许久。文森特转动手里的酒杯。
“跑题了。”他说,“我支持你,步上风行者的后尘。”
哈兰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我觉得你能带来一些改变。”
“你觉得?这是两回事。我只是在说不能仅仅因为我的身份就把这样的重任交给我,这种与生俱来的身份从来不应该是选择领袖的标准。或许我可以缓解阵营之间的矛盾,但是作为领袖,我的无能只会让联军更加不堪一击。”
“我觉得大主教的想法不可置否。”文森特认真地说,“你不用担心自己的能力,因为你并不需要真正做什么。这种时刻,人们只是需要一个可以仰望的对象,把视线从战败上转移。像你这种年轻有活力、态度中立、出身高贵又劫后逢生的人最适合不过了。”
“不要再提‘高贵’这个词。”哈兰说,“但你明白领袖的意义吗?或是他们背负的责任?就算我什么也不用做,那个最高指挥官的位置也是我坐在上面。人们是会仰视我,然后被我的一举一动影响。而我根本没有作为领袖的才能和魄力,我不配去影响任何人。”
文森特阴郁地看着他。
“请问你觉得纳鲁,身为沙塔斯城真正的领导者,有作为领袖的才能和魄力吗?明明只是一动不动地飘在那里,连半句话也不会说。”
“如果我也能像它一样发出圣光。”哈兰把手指插进自己的头发里,疲惫地反驳,“而且纳鲁会说话,只是你听不懂而已。”
文森特翻了个白眼作为回应,不再说话。他用酒杯堵住自己的嘴,眯起一只眼睛,隔着杯底让视野变形的玻璃望向哈兰。对面的人双眉紧蹙,满脸愁容,蓝眼睛里的情绪却复杂不明。
“这不是全部的理由吧?至少不是最关键的那个。”
“什么意思?”
“你明知故问。”
哈兰凝视着他。眼睛里在一瞬间涌起波澜壮阔,又在下一刻恢复平静,倒映出文森特津津有味的表情。
冰块在酒杯里融化,发出咔哒声。
哈兰忽然站起来。
“算了。这么说下去也不会得到答案。”
文森特放下酒杯,漫不经心地盯着酒液沿着杯壁流下去。他慢悠悠地说:
“你明明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哈兰咬了一下嘴唇。
“欲望和需求是两回事。”
“对现在的你来说它们重合了。你想要的、你不想要的、你不知道自己想要的、你明知道自己想要却情愿自己不知道的。”
哈兰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吸进上唇。文森特抬起头,饶有兴味地欣赏他的表情。眼睛是心灵之窗,其他五官可以完美藏住的表情,往往最先被眼睛出卖。
此时此刻,蓝眼睛里几乎迸射出了花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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