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孺子帝》第469章


申明志还没有认输,等同玄殿只剩他与皇帝,还有几名太监时,他侧身要跪下,却被皇帝阻止。
“申相一直沉默,是对朕的安排有异议吗?”
“臣不敢,臣只是略有不解。”
“请说。”
张有才上前,轻轻扶住皇帝。
“陛下所布诸事,皆经过沉思熟虑,臣并无异议,可其中一些事项,应该说是大部分事项,似乎该由宰相府转达。陛下亲颁旨意,当然没有问题,臣只是心存疑惑,不知今后宰相府该做些什么。”
韩孺子缓步走到宰相面前,脚步轻得像是在飘浮,“申大人觉得自己这个宰相当得如何?”
申明志后退一步,躬身道:“臣扪心自问,治吏理民皆不如前代诸贤相,唯有上承圣意、下抚众臣,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在勤勉谨慎上或可塞责,能与前贤相比。”
“嗯,申相的确是够谨慎的。”韩孺子点点头,向张有才示意。
张有才从怀中取出一卷纸,递给申明志。
申明志没接,惊讶地问:“这是……”
张有才道:“这是御马监提督容化民的供状,说了宰相大人不少好话,尤其是大人如何谨慎的事。”
申明志脸色骤变,还是没接那卷纸,向皇帝躬身道:“请陛下休听谗言,容臣解释……”
“朕明白,你是宰相,当然要关心朕的状况,朕这些天一直昏迷,太后出于母子之情,不肯对外透露消息,申相急于稳定朝纲,迫不得已才向内臣打听消息,是不是这样?”
如果让申明志来说,自然是另一套话,但意思与此差不多,他张嘴愣了一会,“陛下明察,臣忠心侍君、尽心报国,容提督虽然坏了规矩,但也是出于一片好心,并无不轨之意。”
张有才笑道:“虽然我识字不多,可也能看懂大概,容提督的说法与宰相可不太一样,他说自己受某位大臣指使,故意接近宰相、讨好宰相,表面上传递宫中的消息,实则是揣摩宰相的心意、打探宰相的消息。”
申明志脸色再次骤变,这回是尴尬与愤怒,伸手要接供状,手指刚一触到纸又缩了回来,他绝不能让自己陷入具体事情的争执当中,他的对手不是容化民,而是皇帝,一旦有争执,自己必败无疑,无数大臣已留下教训,这种时候只能以退为进。
“臣行止无状,有愧皇恩,甘愿认罪伏法,任凭陛下处置。”话是这么说,申明志却没有下跪,保持最后一点尊严以及反转的可能。
韩孺子缓缓道:“朕不怪罪宰相。容化民身为内臣,出卖宫中秘事以交结外臣,才是罪不容赦。他的供状牵连了一些大臣,真假虚实难以确认,申相可愿替朕查清真相?”
申明志又一次愣住,更不明白皇帝的用意了,“陛下……”
“天下多事、朝廷疲敝,朕不愿再起事端,此案能小则小,严惩首恶即可,不必株连。”
申明志脸色苍白,几十岁的老臣,站在年轻的皇帝面前,却自觉像是不经事的孩子。
皇帝伸手搭在宰相的肩上,这只手软弱无力,轻如羽毛,申明志却觉得有千斤压身,不由自主地慢慢跪下,“陛下垂怜老臣,臣却愧对于心……”
韩孺子收回手掌,“秉公执法,不偏不倚,申相或凭此案名留史册。”
申明志抬头看向皇帝,突然明白了一切,叩首道:“臣已年老,陈疾缠身,早已难当重任,如今陛下康复,臣请交出相印,乞命还乡。”
“总得先查清此案。”韩孺子轻轻叹息一声,转身向外走去,张有才等人紧随左右。
申明志孤零零地跪在大殿里,心里清楚得很,他的宰相当到头了,这还不算,如果想要全身而退,必须帮皇帝一个忙,毫无瑕疵地拿下韩稠。
“遵旨!陛下!”申明志对着皇帝的背影大声喊道,声音在空荡荡的殿内来回传响。
殿外虽然寒冷,却是阳光明媚,韩孺子深吸一口气,倍觉振奋。
张有才却不太满意,小声道:“便宜宰相了。”
“皇帝不报私仇。”韩孺子望向远方,“因为皇帝没有私仇。”
张有才没听懂,也没追问,皇帝能说出这样的话,表明是真的痊愈了。
半个时辰之后,皇后崔小君被迎回宫内,韩孺子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抱歉,这些天让皇后受苦了。”
同一时间,韩稠回到宗正府,心神不宁地向下属做了一些日常安排,一队差人不请自入,将大小官吏推开,直奔宗正卿大人。
带队者是景耀,无巧不巧,也说了一句话:“抱歉,要让宗正卿大人受苦了。”
第四百二十二章 仆人与将军
黄普公四十多岁,身材矮壮敦实,脸上印满了沧桑,大概是在外面风吹日晒得久了,双眼总是不自觉地眯起来,显得很老实,也有几分深藏不露,能看出后者的人很少。
他不爱说话,主人有吩咐,他嗯嗯以对,从不多问,却总能准确理解主人的意图,同府的仆人在一起闲聊,他不避让,也不参与,似乎听得很认真,但是极少开口。
这天上午,主人燕朋师难得地没有出门,六七名随从仆人无所事事,聚在一间小屋子里烤火喝酒、闲谈扯皮,黄普公也在其中,听大家议论谁家权势熏天、哪位公子花钱如流水、谁家的女儿美名远扬、哪里的姑娘温柔多情……
他偶尔咧嘴笑一下,更多的时候只是喝酒,看上去喝得很慢,别人喝几口他才端一次杯,但是每饮必尽,不留一滴。
一壶酒很快喝完,比大家预料得要快,有好事之徒忍不住计算了一下,发现竟然是黄普公喝得最多。
“老黄可以啊,我们在这儿磨嘴皮子,你一个人喝得痛快,拿我们的闲话当下酒菜了。”燕三爷是燕家自小养大的家仆,算是几名仆人的头目。
黄普公看了一眼空空的酒杯,嘿嘿笑了两声,似乎自己也不理解为什么会喝掉这么多酒。
“酒不能白喝、闲话不能白听,老黄,你说怎么办吧?”
其他人跟着起哄,一块逼问。
“三爷做主。”黄普公呆呆地说,更显老实。
“让我做主我就不客气了,给爷几个再去买坛好酒。”
“顺便再带几样小菜,干嚼咸菜越吃越渴。”另一名仆人插口道,他一开头,其他人纷纷开口点菜。
等众人说完,黄普公道:“我没钱,谁能借我点?”
“屁话,大家都拿一样的工钱,你没钱,我们哪有余钱借你?”燕三爷对地位低的仆人向来不会客气。
“老黄,你没家没口的,把钱花哪去了?是不是在京城养女人了?”仆人们更要起哄了。
黄普公是闷人,受到斥责和嘲笑,全无反应,站起身,笑道:“我去别处借钱。”
黄普公一出屋,燕三爷就从柜子里又拿出一壶酒,鄙夷地说:“他肯定又拿去赌了,别理他,咱们接着喝酒,让他找人借钱去吧,看看有谁不开眼。”
炭是杂炭、酒是劣酒、菜是咸菜,但是烤着火、喝着酒,由里而外的暖和,谁都不想出屋,巴不得少个人分酒。
黄普公出了屋子,寒风一吹,不由得紧紧身上的薄衣,入冬的时候他领过一身棉衣,只穿了一天就交给当铺,再也没赎出来。
他揉揉鼻子,实在找不出可以借钱的人,来京城几个月了,除了自家的仆人和几条街以外的赌场,他不认识别的人,思来想去,他只能去一个地方。
燕朋师正在书房里埋头苦读兵书,遇有欣赏之处,提笔记下,或是做些注解、发通感慨,一名美貌的侍女为他研墨铺纸、斟酒倒茶。
书房里更加温暖,黄普公算是亲随,不用通报,悄没声地踅进屋子,站在门口,等候主人发现自己。
燕朋师数了数写满黑字的白纸,已经达到五张,今天的任务算是圆满完成,非常得意,用笔端在丫环脸上轻轻一划,丫环娇羞满面,轻声道:“公子,有人在呢。”
燕朋师看向黄普公,脸上的得意与亲密之情迅速消失,冷淡地说:“有事?”
黄普公不好意思地嗫嚅道:“那个……将军……能不能……再支我一个月工钱?”
“你的工钱已经支到明年了,还想再要?”
黄普公低头不语。
燕朋师比黄普公年轻得多,这时却像是父辈教训子侄一样,严肃地说:“普公,你也老大不小了,不想着娶妻生子,天天就知道赌钱,这怎么能行?不要说你这样的人,就算是贵家公子,也经不起你这样过日子。”
“是是,将军说得对。”黄普公的头垂得更低了,可还是想借钱,“要不,我再为公子写点什么……”
他这句话说错了,燕朋师将手中的笔掷过去,笔太轻,使不上劲儿,半路掉在地上,燕朋师更怒,左右瞧了瞧,抓起砚台狠狠地扔向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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