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夫人》第71章


熊赀停箸,诚恳道:“昨夜口不择言,是寡人不对,寡人心里也难过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你,你也大人大量宽恕寡人一回吧。”
妫翟道:“大王并无过错,何须原谅。”
熊赀皱眉道:“秋侬,你还在怨寡人吗?”
妫翟淡漠道:“臣妾无恨亦无怨。大王请用膳吧,臣妾告退。”
熊赀瞅着一旁的鱼刺,五味陈杂,低咒道:“蔡献舞,寡人要拔了你这根刺。”
妫翟退在右舍中,边吃饭边替熊赀整理午后要批阅的文牍,苋喜与息县县公屈重入内。
“微臣参见夫人!”屈重与苋喜行礼。
妫翟放下饭碗,忙道:“大王正用膳,二位大人请在此稍后。”
苋喜不语,只推搡着屈重,道:“实不相瞒,是屈大人有事要讨夫人示下。”
妫翟见屈重面有难色,道:“大人此时来,必有难言之隐,既然来了,但说无妨。”
屈重这才道:“禀夫人,已故息侯墓因无人看守,业已塌方。本想讨大王旨意,又怕……”
妫翟会意道:“这件事本宫本当避嫌,只是近日来大王心绪不宁,情致低落,若此时禀报,大人可能无辜遭斥责,若是不报又有隐瞒之罪。”
妫翟的话说到了屈重心里,他点头:“正是。”
妫翟道:“常言道,死者为大,虽是丧国之人亦不该暴尸荒野,若传出去岂不有损大王颜面。依本宫来看,不妨将此任交予姬允宗族,大人暗自贴补些钱财把事了了便罢。大王即便问起,也与大人不相干了。”
屈重伏拜,道:“夫人英明。”
屈重正叩拜,忽然听得门外吵吵嚷嚷,仔细一听是蒍吕臣与一个小孩子争执的声音。妫翟喝道:“孟林,大王正进膳,何事吵嚷!”
蒍吕臣听罢,忙拖着一个七八岁小孩子进入右舍。这小孩梳着总角辫,一身泥污,吸着鼻涕,正笑嘻嘻地看着屋内跪着的大人们。
屈重大惊,忙起身扯过孩子让他磕头:“孽障,见到夫人还不下跪!”
原来这顽童是屈重的独子屈御寇。屈御寇并没有停止嬉笑,起身来一脸天真地看着妫翟,傻傻问道:“爹,这是九天仙女吗?”
屈重更吓得不轻,一巴掌扇到孩子脸上,磕头连连,请罪道:“夫人恕罪,犬子御寇年幼无知,疏于管教,并非有意冲撞,请夫人饶命。”
孩子挨了一巴掌,掌印毕现,呜呜哭了起来。
妫翟一听“御寇”二字,心里一阵感慨,忙招手让蒍吕臣把孩子送到面前。妫翟拿出锦帕替孩子擦干眼泪,给了一块点心哄着,斥责道:“你叫御寇吗,今年几岁了?”
屈御寇只是狼吞虎咽着点心,挂着泪珠笑着看着妫翟,也不答话。妫翟道:“屈大人下手也太重了。他不过一个孩童,哪里能冲撞到本宫。”
屈重道:“夫人训诫的极是,微臣教子无方,委实该罚。”
妫翟这才看孩子穿着大了一截的长袍,极不合身,裤脚已经磨破了一大截,鞋子也露出两个大拇指。妫翟语重心长道:“如今大王让你守卫淮阳要塞,正是因为信任你才委此重任。你兄屈暇纵然伐罗不利,毕竟也为大楚立下过汗马功劳,家族里就没有人了吗?这日子虽然清苦,可也不该苦着孩子啊。”
妫翟这番话正是击中了屈重的心病。屈重下放到偏远的息县,大权旁落子元之手,对于熊赀一直有所怨憎。然而长兄伐罗失利又是不争的事实,一朝天子一朝臣,熊赀当道让他受委屈是自然。
屈重暗自拭泪,说:“多谢夫人体恤。唉!微臣就这么一个孽子,原本不至于如此狼狈。奈何内人早逝,这孩子淘气,谁也带不好,重只能带着孩子四处奔走,是以无暇顾及。”
妫翟郑重道:“父母爱子,并非只是让他们吃饱穿暖,还要关心他们的心灵。你们屈氏一族,世代仕宦,后代强健才能辅佐国主,所以任重道远。
你自己也不能久为鳏夫,当图后继。你的苦衷我明白,这样吧,本宫看孩子年纪小,又跟本宫有缘,不如你让他留在都中。本宫叫星辰照顾起居,命葆申教诲,日后与太子陪读,如何?”
屈重听说妫翟要将儿子留在都中,喜忧参半。有人料理孩子的教习自然极好,但他也害怕以后大王会拿儿子挟制他,如在息县干不好,那他该怎么回都呢。
苋喜看到了屈重不说话,忙轻轻咳嗽一声。
妫翟瞧在眼里,道:“敢问大人可是不放心本宫?不如本宫回禀大王,由大王定夺如何?”
屈重听明白此事乃夫人之意,思来想去,孩子放在这里还是不错的,不如一搏。想到此,屈重叩谢道:“微臣不敢,微臣谢夫人体恤关怀之恩。”
屈重留下奏表,恋恋不舍地看着自己不谙世事的独生子,忍着眼泪出门去。出了宫门,苋喜见屈重仍然伤感,劝道:“贤弟,你无需黯然,御寇跟着夫人不是坏事。”
屈重道:“我也知大王年事已高,将来之事必有新主。不是太子便是……”
苋喜忙打断:“贤弟不可胡说,必是太子,不可能是旁人。”
屈重噤声,哽咽摇头,道:“罢罢罢,不说也罢,悔不该带他来郢都。”
熊赀午睡醒后,问妫翟:“听闻你很喜欢屈重的儿子,将他收在宫中教养了。”
妫翟递过洗面巾,从容道:“臣妾是很喜欢那个孩子,但更主要的还是替大王分忧。”
熊赀道:“这怎么解释?”
妫翟道:“屈重掌管息县要务,肩负重任,若是因担忧儿子而有所分神,如何巩固边塞?可怜天下父母心。况且,日后太子长大,也需人陪伴。虎父焉能有犬子?臣妾绝不会让太子辗转于玩物之间,而失大王的雄风。”
熊赀听妫翟言语里都是为太子的打算,又赞他的雄风,心里痛快不少,道:“很好,你做得很好。屈重之事,寡人亦曾有打算,但又惧太过现形,徒惹朝臣非议。”
妫翟见熊赀言语有了缓和,便也不再拘泥于昨晚的事情和心情,恳切劝谏道:“大王,臣妾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熊赀道:“你如此郑重,必有恳切之言。在情爱之事上,寡人与你或许有所隔阂,但政要大事不该有隔阂,但说无妨。”
妫翟道:“那,臣妾就放肆一回了。臣妾见屈重之子虽系名门,然而因缺教诲,形状荒诞,貌若猿猴,实非后继良才。虽是屈重鳏居所致,但归根结底乃是缺乏教养。屈重之子尚且如此,何况他人。臣妾听闻齐公为归拢人心,准许士卿大夫之子入宫学习,我大楚为何不可呢?”
熊赀来了兴致,问道:“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妫翟道:“臣妾以为,不妨效仿之。”
熊赀捋须,略微惆怅说道:“你所言极是。寡人毕竟也不再年轻,是要好好思虑一番。你这两天将都中大夫以上官员以及各邑县尹子嗣都清算一番,凡家中有十岁以上十五岁以下男童者,必送宫中跟着葆申好好受教。”
“诺,臣妾这就命人去办,只是葆申先生已经年迈,要顾全这么多孩童怕非易事,可否在宗亲中提携新秀为帮手?”
“须臾小事,你办就好。”熊赀看着妫翟专注的脸,道,“寡人极其器重你的才华,可是又觉得因为这份才华,你反而不像是一个女人了。这又是何故呢?”
妫翟道:“大王,世事难兼美,人亦无完人。如果臣妾面面俱到,您要瞧着了只会觉着假。臣妾与丹姬就好比春花与秋月,虽不同时却各有各好。”
熊赀道:“你能有这样的气度胸襟,寡人甚感欣慰。今夜丹姬设宴,你也一道去,现在早些回去休憩吧。”
妫翟道:“大王如此辛劳,臣妾怎能先休憩。”
熊赀笑道:“也好,你将上书都拿来吧。你不需事事谨慎,也不需如此卑微屈尊。”
妫翟道:“国政之事非比家常琐碎,如不谨慎,必然不公,如若不公,臣民有怨。他们不会怪罪臣妾,只会责备大王。臣妾又怎能让大王背负不该背负的骂名呢?臣妾更没有屈尊,而是对大王心存敬重。臣妾以为还没有母辛之德,不足与君并肩。”
熊赀点头称赞:“母辛为家为国,的确有德之妇,在寡人眼里,你不输她半分。”
妫翟谦辞一番,进右舍将下午整理的奏疏呈上来。
熊赀见到妫翟的托盘里的奏疏分成三垒摆得整整齐齐,不解问道:“你这是何摆法?”
妫翟道:“请恕臣妾大胆,臣妾见您今日午膳食欲颇佳,睡意正好,不忍打搅您,便私自瞧了瞧这些上书文牍,按照大臣们的不同意思分开放好。
臣妾心想,事有万千,区别对待为宜,这样大王就不用再反复看那些已经看过了的书牍,也可以消消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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