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凶猛》第50章


那一刻,他第一次感到自己如此衰老。
生活还得继续,在考虑刘穆之接班人的问题上,有人向他举荐了世家子弟大帅哥王弘。
刘裕闻言大怒,男人长得帅有个屁用呀?到银行能用脸刷卡吗?
好在刘裕的马甲遍天下,很快又有几个候补被推举出来。
这回刘裕不准备否认否决以及否定,他要听听每个人的意见。
结果每个人的意见都不同,那些喋喋不休的时评家们用真理的废话不断稀释着刘裕民主思想的忍耐性。
话语在不知不觉中演进,吞噬着曾经的思维。
在庙堂之上的一片骂街声中,刘裕充分体会到了从期待到倦怠的疲惫,无穷无尽,伸手不见五指。
刘裕选人的标准很简单,当无事时,应像刘穆之那样谨慎;当有事时,应像刘穆之那样镇静。当他考察完所有候选人名单后,只发现一个人符合标准,这个人叫刘裕。
算了,纵然悲伤如海,流下的也只是两滴清泪,重要的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而是要做哪些事来改善它。
面对生活的挫折,他又一次堆积起了抗争的勇气。
当狂风在你耳边呼啸时,你只当它微风拂面;当暴雨在你眼前倾泻时,你只当它屋檐滴水;当闪电在你头顶肆虐时,你只当它萤火流逝。人,绝不能在逆境面前屈服。
我在为自己活着,心情对我很重要。
从现在开始我要格式化自己,彻底删除刘穆之。
主意拿定之后,刘裕便决定返程。
出征一年,将士思归,后方又没有了可靠战友的坐阵,日子对刘裕来说,早已经成了煎饼的哥哥——煎熬。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天涯海角,也不是生死别离,而是我身在祖国,却不知道祖国发生了什么。
刘裕不害怕阴险的敌人,不畏惧残忍的对手,但他最害怕信息的真空,无知对于一个统帅,比死更可怕。
于是,这个整个南朝最具传奇色彩、最有可能一统天下的雄主,停止了他前进的步伐,他走了,在无数人的扼腕叹息和痛哭流涕中走了。
江北父老不敢相信,昨日王师的车轮刚刚碾过故土,今日就在倒车。
于是长安街上,流泪眼观流泪眼,断肠人送断肠人。
但他们也都知道,汉霄苍茫,繁华哀伤,命中注定,皆为过往。
刘裕离开,以强者的姿态。
他身躯凛凛,相貌堂堂。胸脯横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器宇轩昂,吐千丈凌云之志气。心雄胆大,似撼天狮子下云端。骨健筋强,如摇地貔貅临座上。
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内心的羸弱与无助。
他已不年轻,人生晚来秋。
挚友仙逝,让他如坐针毡。
年当六旬,时日几多,该有些无可奈何的愿与身违了。
几十年创业实属不易,但一朝丧去,真的不难。
为了江山,他只能失去江山。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上路吧,以强者的荣光掩饰冰裂的内心。
这就是人生,凋谢是真实的,盛开只是一种过去。
开头不幸,结局幸福,仍然称得上幸福;开头幸福,结局不幸,仍然只能称为不幸。
刘裕一走,他的江北帝国开始了不幸的旅程。
瘦田没人耕,耕开有人争,这回争的人叫赫连勃勃。
古人有一句话: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这句话可以改一下,世上有勃勃,天下无宁日。
最耀眼的最肮脏的,最纯洁的最龌龊的,就是我们的世界。
赫连勃勃就是被这个阴暗世界雕琢成的暗黑破坏神。自从他的族人被北魏屠尽后,他便成了一个心造仇恨的枭雄。
几十年的背叛与杀戮,他学会了一切恶毒的勾当,却唯独忘了该怎么流泪。
在他眼中,真情不过是一粒无用的鼻屎,弹去后神清气爽,光彩耀人。
在他看来,这世界如同一个巨大的垃圾场,苍蝇飞舞,蛆虫遍地,一切都在腐烂,永远找不到一片干净的叶子。所以他早就学会了磨牙吮血的生活,手持凶器,目露凶光,觊觎着每一个活着的生灵,有肉吃肉,肉吃光了就敲骨吸髓,他已经见惯了满世的罪恶,所以永远不会相信惩罚。
他有一个专有的理论,男人死在床上是一件可耻的事,只有仇人的头颅、女人的痛哭和颤抖的大地才是男人最好的归宿。
他虽然野心很大,却是个很理智的人。他知道自己没法直面刘裕,刘裕大杀四方的时候,他经常摇尾,倾诉着自己的忠贞,然后暗地幽怨。人生若只如初见,又何必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但好在,穆之仙逝,刘裕只留下了背影。
然后他露出了狰狞的笑脸,有时是人家翻脸无情,有时是我们翻脸无情,都很公平。——有情就不会翻脸,翻脸当然无情。不要婆妈。
因为他确信,刘裕回不来了,因为刘裕没有时间了,任何人都无法和时间赛跑。
但他还在等,他相信最好的机会还没出现。
很快,他期望的机会来了。
刘裕在离开关中时,也充分预料了困难,所以把自己最疼爱的二儿子刘义真任命为关中地区名义上的负责人。
然后文臣以王修为首,武将以王镇恶为尊,大将沈田子为辅。
刘裕临行时,三人指月盟誓,效忠新主,保家卫国。
刘裕会心地笑了,但他却粗心地忘了,对什么起誓都好,千万不要对月亮——它其身不正,每隔十天就变换个样儿。
就这样,这个精干的班子,一开始就并不团结。
据说金鱼的记忆只有几秒钟,蜜蜂的记忆可以维持几天,蜘蛛不记得一天前发生的事。
但沈田子的记忆明显很好,他忘不了,正是自己的被动隐忍才成就了王镇恶涤荡长安的不世之功,他不服,也不忿。
刘裕正是看中了这点,才让他监视王镇恶。
王镇恶个性乖张,干点好事儿总想让鬼都知道,干点坏事儿总以为鬼都不知道,把鬼难为得不想做鬼了。
他带头违反刘裕命令,并且忽悠了一批将士听从他的安排,更可怕的是他在粮荒时节所展现出的惊人号召力,让刘裕暗自侧目。
还有攻入长安后,把后秦皇帝的椅子据为己有,虽然事后他主动交代了只是贪图其中的珠宝玉器,但是你让领导咋想?
于是刘裕暗示沈田子,只要王镇恶敢造反,就干掉他,但前提是,王镇恶必须真造反。
路遥知马力不足,日久见人心叵测。
此时的沈田子,早已被仇恨和嫉妒浸染了躯体,善良平和的心、清醒理智的声音、明辨是非的头脑全部荡然无存。
他觉得,任何事(身外的事,心内的事),处理得好,最高境界便是:
如果你要,便“遇神弑神,遇佛弑佛”。
如果你不要,便“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要很坚决和沉默,方可办得到。
于是他把刘裕的暗示当成了圣旨,只等一个机会亮出屠刀了。
老虎没有虎性就不吃人了,人没有人性就吃人了。
于是一条谣言开始在军中流传,王镇恶想占据关中,自立为王。
在进行了充分的舆论准备后,义熙十四年(公元418年)正月十五,元宵佳节,沈田子假借副将傅弘之的名义,邀请王镇恶到傅弘之军营议事,然后命自己的族人沈敬仁在席间突起发难,将一代名将王镇恶击杀于中军虎帐之内。
之后提着王镇恶的人头向刘义真前去邀功,报告自己奉召杀贼。
脑袋空不要紧,关键是不要进水。
主政的王修是个明白人,王镇恶造反证据不足,但你杀害上级,证据确凿,于是立刻下令把沈田子给砍了。就这样一日之间,两大名将,魂归黄泉。
关中人心大乱,再无人能控制局势,大喜过望的赫连勃勃亲率大军围攻长安,而长安城内的刘义真,既宅又腐,前途很苦。
他连日来目睹了多次厮杀,让他从心底对人性产生了怀疑,看什么都觉得充满了阴谋。他身边有个叫刘讫的损友,因为被王修处分过,心怀不满,于是很主动地前来栽赃,说王修才是真正要造反的黑手,于是怀疑一切的刘义真立刻下令处死了辅政的王修。
这回是彻底地自绝门户了,于是自知守不住的刘义真立刻在前来接应的辅国将军蒯恩的引领下逃出长安。但他不愧是穷人的孩子,虽然刚刚十一岁,却十分珍惜金银珠宝,知道随意丢弃是败家行为,于是带着几大车细软慢腾腾地启程。
蒯恩告诉他,金钱不是万能的,把钱丢了跑路要紧。
刘义真把眼一瞪,废话!什么是万能的?有什么比金钱更接近于万能?于是继续赶着大车,蚯蚓狂奔。
结果很快赫连勃勃的追兵赶到,为了保住刘家的骨血,傅弘之和蒯恩两员猛将只好率领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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