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凶猛》第51章


结果很快赫连勃勃的追兵赶到,为了保住刘家的骨血,傅弘之和蒯恩两员猛将只好率领全军断后,掩护刘义真逃走。结果刘义真倒是逃掉了,但傅弘之和蒯恩以及几万晋军将士,全军覆没。
关中山河,尽入敌手!
斯坦福大学心理研究发现:我们总是有低估他人负面情绪的倾向。也就是说,我们总认为别人春风得意,而倒霉的那个总是自己。这是由于我们自身有关注负面信息的倾向,还有就是在交际中对方戴着快乐的面具刻意隐藏。
这个调查的结论就一句话:别人并不像你看到的那么风光。
刘裕此时就是这样,不但不风光,简直要疯狂了。
一辈子一统天下的迷梦就这样虚耗殆尽,任谁都不可能不生气。
于是他摔了很多个杯子,代谢了许多个盘子,骂了无数句粗话,还把太尉府的墙壁狠狠地揍了一顿,可最后他还是投降了。
如果朋友让你生气,那说明你仍然在意他的友情。
如果敌人让你生气,那说明你还没有胜他的把握。刘裕没有理由畏惧赫连勃勃,但他知道自己注定跑不过时间。
风华是一指流沙,苍老是一段年华。
任何生命,终将老去,这就是真理。真理不为任何人、任何机构而存在,它就在那里,可以被发现,但永远不能被发明。
于是奔六的刘裕发了句诛心之问,自己兵戈二十载,戾气满身,生命的激情早已过度消费,再若强加刀兵,后方无人坐镇,自己苍老独行,还能回来吗?
看看镜中的满头华发,刘裕感觉星云俱低,神佛若在。
死亡教会人一切,如同考试之后公布的结果——虽然恍然大悟,但为时晚矣!
任你是战无不胜、无所畏惧的宇内英雄,待得精力渐衰,想到这个“死”字,心中总也不禁有战栗之感。
刘裕没有死,他只是看着别人的死亡,思考着自己的人生。
悠悠万事,白云苍狗,我在世界上走了一遭,到底为了什么?
宗教主义者认为上帝是人类最终的理性。
刘裕是那个时代最接近上帝的人,所以他很理性。
于是他很快想明白了,人生的意义在于找到自己,而非浏览他人。
人生苦短,遗憾在所难免,有些事情我们无法控制,只好控制我们自己。
何况自己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败给时间,不丢人。
于是他向着长安的方向,深情一跪。
长安,那座危险而华美的城市,一只倒覆之碗,一朵毒蛇缠身的鲜花,也许一切只是你的想象。它出现于一夜之间,像海市蜃楼一样虚幻而美丽,你走得越近,就越看不清它。你凝视着它,为它哭,为它笑,久而久之,你终于发现,原来它只是你人生的一个影子。这是我的梦乡。多少鲜血翻腾其内,风沙起自心中。但愿我没到过那座城市。
祭奠完死亡将士后,刘裕将手中酒碗朝天掷去,朗声道:刘裕与神州一统无缘,深负万民厚望,唯愿残年余生,造福任内苍生,百年之后,盼我华夏重出雄主,斩白蟒而起事,汇大爱而兴邦。南连百越,北尽三江,神州才俊,咸归麾下,宇内英才,啸聚中天,纠合义兵,并赴国难。气愤风云,弹指间群雄束手,龙兴洪荒,傲笑时鬼神皆惊,拯万民于水火,扶九鼎于将倾。如此则祖宗幸甚,苍生幸甚,刘裕可会心而安矣。
然后倒头大睡,一睡如死,宛如石沉大海——只有在睡梦中,鸟语花香,人迹杳然,世界清澄,再无动荡纷争,再强的男人也可休息,肆无忌惮地回到童趣光阴。
他决定,不再用0。5的思维管理这个2。0的世界了!
但刘裕的世界里,从来没有失败,只有暂时停止成功。很快他又找到了新的目标。
曾经有个朋友和我说,世界上最好的安慰,并不是告诉对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而是苦着脸说“哭个屁,你看,我比你还惨”。
狭义的幸福,从来都是从比较中得到的。
刘裕知道,想要尽快得到幸福就必须尽快制造一个比自己悲惨的人物。
于是悲惨的人物粉墨登场了,而且一登场就不是一个,是一对。
首先登场的叫司马德宗,当时的职位是皇帝,刘裕的顶头上司。
刘裕先是让他给自己颁发了九锡和宋公爵位,向从权臣到皇帝的大道上迈出实质性的一大步。
接着又一个迷信风水的谣言开始泛滥,说什么“昌明(晋孝武帝)之后有二帝”,然后才是新皇帝登基的时代。
刘裕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但神仙的预言又不能不给面子,于是他决定,制造两个皇帝。
既然准备制造第二个,那么第一个皇帝的宿命只能是灭亡。
义熙十四年(公元418年)十二月十七日,刘裕派入宫中随侍晋安帝左右的中书侍郎王韶之,趁平常照顾安帝起居的皇弟、琅玡王司马德文患病外出的机会,将晋安帝勒死于东堂。
这个口不能言,不辨寒暑的白痴天子,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一生。
据说,人体肠道的面积超过两百平方米,而司马德宗的棺材面积却不到两平方米,所以,这个皇帝,还不如一坨粪便!
司马德宗死时,皇后还是处女,自然没有子嗣,刘裕随后宣称尊奉大行皇帝遗诏,拥他的弟弟琅玡王司马德文继皇帝位,改年号为元熙元年。
司马德文是个明白人,面对刘裕,他始终都在练习微笑,终于变成不敢哭的人。
在陪伴傻哥哥几十年的岁月中,他早已体味出了世态的真谛与炎凉。
来时双手空空,去时双手空空,从零到零的游戏,这就是所谓的生活。黑色的天空,庙堂之上,妖孽横生;宫廷之内,魔鬼为邻。
在被推上这个万人瞩目的位置后,他的命运便已定格,在屠刀和案板之间。不知道自己会被做成包子,还是馅饼。在这场注定一无是处的虚妄之旅、悖谬之旅中,自己终将一无所获,两手空空。
既然结果已经预知,过程不可反抗,那就尽量乐观地活着吧,以等死的姿态屹立世间,把每天都当成世界末日去珍惜吧。
于是司马德文非常主动地在元熙元年(公元419年)正月三日,下诏晋封宋公刘裕为宋王。刘裕觉得刚干掉人家哥哥就升职不厚道,就扭扭捏捏地推辞到半年以后,才接受封爵。
然后又过了一年,元熙二年(公元420年)六月十四日,看见刘裕同志身体每况愈下,体贴下属的司马德文在刘裕秘书傅亮的提醒下,欣然提笔,写下了禅位诏书,宋王刘裕在石头城筑坛祭天,举行了登基大典,改国号为“大宋”,大赦天下。奋斗了一生的刘裕终于在他人生的暮年登上了皇帝宝座,此时他已五十有七。刘裕的粉丝欢呼雀跃,呐喊声仿佛雷公的锤子跌落人间。
只有司马德文默默地收拾好行李,搬出皇宫,等待着圣旨的降临。
圣旨果然降临,刘皇帝赏赐给前皇帝的是整片大地。
这个世界很公平,当幸福的一方在欢歌笑语时,必然有一方是在黯然神伤。
数之不尽的岁月沉淀,早已让司马德文长大了、成熟了,或者看透了、淡漠了,没什么大不了。
死,给了活最大的意义。
据说在转轮台下有个孟婆亭,由孟婆亲自主掌,负责供应“忘”茶,喝下三口,前事尽忘。这茶有甘辛苦酸咸五味混合,喝后不辨南北西东,迷糊乱闯,自堕于六道轮回,一旦投生,醒来已是隔世。
希望司马德文能够学好投胎这个很需要技术含量的技巧,在下一世的轮回中,做个恬静安然的好人。
当了皇帝的刘寄奴,变成了一个慈祥怡然的长者。
人间春色千般好,得其三分已风光。
这个世界馈赠给他的已经够多,是时候回馈这个世界了。
刘裕自知时日无多,所以他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尽力做好每一件事,然后等待着老死。
为了给新生的宋帝国一个安定的外部环境,刘裕皇帝决定偃武修文,和平共处,派遣中军将军沈范、索季孙等出使北魏,重申将继续保持双方的“传统友谊”。
对于小邻居们,刘裕也不吝赏赐。西秦文昭王乞伏炽盘,晋为安西大将军;西凉后主李歆,拜为征西将军;高句丽长寿王高琏,晋号征东大将军;百济蜔支王扶余映,加爵镇东大将军;又升北凉武宣王沮渠蒙逊为镇军大将军。
唯一比较郁闷的是日本大和王朝的君主倭王赞,带着礼物贡品前来祝贺,结果刘裕认为弹丸小国,不值得封赏,愣是把他晾在一边。但倭国人的执著还是让人称道,他们以后每年都来朝拜刘宋王朝,直到十七年后,终于感动了刘裕的儿子,这才讨了个“安东将军、倭国王”的封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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