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传》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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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氏上翔王荆公年谱考略云:程伯淳与荆公论新 法,而元泽大言枭韩富之首,穆堂李氏考其岁月,是 时元泽并未在京,其为邵氏无端造谤无疑矣。然穆堂 只言编入正史,由于邵氏此录,而不知朱子于程氏外 书名臣言行录并采之,于是作史者既以程朱大贤为可信,遂使元泽千载奇冤,不可复解矣。考荆公生平以 行道济时为心,其所行青苗法,始见于令鄞时,X生 才四岁,嘉?四年公上仁宗皇帝书,明年作度支副使 厅壁题名记,皆以慎选人才变更法度为言,此熙宁新 法所由起也。治平四年,元泽成进士,出为旌德尉, 熙宁五年始入京,则新法已次第尽行,于元泽何与焉? 当时若韩魏公、欧阳公、司马温公、刘贡父诸书疏, 亦祗言新法不便,未尝谓安石凡事不近人情也。其首 摭拾荆公十事丑诋不堪者吕诲也,而亦未尝一言及其 子元泽。即自熙宁元丰元?绍圣数十年所攻助行新法 者,尤怒如水火,狠若仇雠,亦惟在吕惠卿章诸人,而无一人及元泽者。元泽久为病中之人,熙宁七年, 则有安石谢赐男X药物表,九年而元泽卒,则必非由 疽发于背可知,乃徒为纷纷说鬼,岂所望于讲学君子 耶!
今案李蔡二氏之所辨,洵乃如汤沃雪,以刀断麻, 令人浮白呼快,吾不必复赞一辞矣。此外史传及杂书 丑诋元泽者尚多,以此例之,其无一实,盖不待言, 故不复广引详辩以费笔札云。抑如蔡氏所考,北宋诸 人从未有攻及元泽者,何故南渡以还,忽以元泽为集 矢之的?以余考之,此盖起于学术之争也。熙丰元? 间之攻荆公,只攻其新法,未尝攻其学术。后此洛蜀 分党,其余波及于临川,杨时著三经辩十卷,专攻三 经新义,又为书义辩疑一卷,专攻王X。盖章吕辈为 助公行新法之人,故攻公之政术者,必攻章吕。元泽 为助公著经义之人,故攻公之学术者,必攻元泽,此 亦当然,无足怪者。但悍然犯周官造言之刑,所谓小 人而无忌惮者,不意讲学大儒而为之也。
公夫人吴氏,封吴国夫人,工文学,尝有小词约 诸亲游西池,句云:待得明年重把酒,携手,那知无 雨又无风。一时传诵之。
公妹为张奎妻,封长安县君,尤以诗名,佳句甚 多。其著者:草草杯盘供笑语,昏昏灯火语平生。公 友爱极笃,至老犹常躬往迓其归宁。
公女子二,长适吴充子吴安持,封蓬莱县君。次 适蔡元度卞,蓬莱县君,亦工文,有诗云:西风不入 小窗纱,秋气应怜我忆家。极目江南千里恨,依前和 泪看黄花。公次韵寄之云:孙陵西曲岸乌纱,知汝凄 凉正忆家。人世岂能无聚散,亦逢佳节且吹花。他日 公又寄以一绝云:梦想平生在一邱,暮年方此得优游。 江湖相忘真鱼乐,怪汝长谣特地愁。又有寄吴氏女子 古风一首云:
伯姬不见我,乃今始七龄。家书无虚月,岂异常 归宁。汝夫缀卿官,汝儿亦摚枴6丫褪ρВ隼丁《唷E粗Γ馧D423 有典刑。自吾舍汝东, 中父继在廷。小父数往来,吉音汝每聆。既嫁所愿怀, 孰如汝所丁。而吾与汝母,汤熨幸小停。邱园禄一品, 吏卒给使令。膏梁以晚食,安步而辎车并。山泉壤间, 适志多所经。汝何思面忧,书每说涕零。吾卢所封殖, 岁久愈华菁。岂特茂松竹,梧楸亦冥冥。芰荷美花实, 烂漫争沟泾。诸孙肯来游,谁谓川无舲。姑示汝我诗, 知嘉此林垌。末有拟寒山,觉汝耳 目荧。因之授汝季, 季也亦淑灵。
此盖公女在都思亲,而公有以解之,非特文章绝 美,而慈孝之至性,亦盎于纸上矣。其曰授汝季者,则蔡氏女也,公亦有寄蔡氏女子二首云:
建业东郭,望城西堠,千嶂承宇,百泉支溜。青 遥遥兮丽属,绿宛宛分横逗。积李兮缟夜,崇桃兮炫 书。兰馥兮众植,竹娟兮常茂,柳蔫绵兮含姿,松偃 蹇兮献秀,乌足支兮上下,鱼跳兮左右。顾我兮适我, 有斑兮伏兽。感时物兮念汝,迟汝归兮携幼。
我营兮北渚,有怀兮归女,石梁兮以苫盖,绿阴 阴兮承宇。仰有桂兮俯有兰,嗟汝归兮路岂难。望超 然之白云,临清流而长欢。
蔡氏媚卞,为京之弟,宋史以入奸臣传。今考传 中,其所谓奸状者,大率暧昧不明,如云卞深阻寡言, 章犹在其术中,迹易明,卞心难见。又云:中伤善类, 皆密疏建白。凡此皆所谓莫须有者也。又云一意以妇 公王氏所行为至当,专托绍述之说,上欺天子,下胁 同列。此则宋史之所谓奸,岂能强天下后世以为奸哉! 其后卞以京引用童贯,面责之,京力诋卞于帝前,卒 以此去官。则是盗跖柳下,同气异趋,若元度者,其 亦不玷荆公矣。
公居家廉俭,自奉淡泊,自幼至老,未尝稍变。 散见于集中诗文者,历历可考。续建康志云 :“荆公 再罢政,以使相判金陵,筑第于白下门外,去城七里,去蒋山亦七里。平日乘一驴从数僮游诸寺,欲入城则 乘小航泛湖沟以行,盖未尝乘马与肩兴。所居之地四 无人家,其宅仅蔽风雨,又不设垣墙,望之若逆旅之 舍,有劝筑垣辄不答。元丰之末,公被疾,奏舍此宅 为寺,赐名报宁。既而疾愈,税城中屋以居,不复造 宅。父老曰 :“今江宁县治后废惠民药局,即公城中 所税之宅也 。”刘元城谓公质朴俭素,终身好学,不 以官爵为意。吴草庐谓公其行卓,其志坚,超超富贵 之外,无一毫利欲之汨,少壮至老死如一。呜呼,世 安得有此人哉!
第二十章 荆公之学术
荆公之学术,内之在知命厉节,外之在经世致用, 凡其所以立身行己与夫施于有政者,皆其学也,则亦 何必外此以更求公之学术?虽然,亦有可言者焉。
二千年来言学者,莫不推本于经术,而所谓经学 者,各殊其涂。汉之初兴,传经者皆解大义,不为章 句,而其大义则皆口口相传,罕著竹帛。以其口口相 传故,必有所受,不为臆说,当能得经之本意。以其 罕著竹帛故,与闻者寡,而亦无以永其传,自诸大师云亡,而经学盖难言之矣。两京诸生,强半以谶纬灾 异阴阳五行之说释经,其果受自孔门与否,盖不可知。 即曰有所受也,亦不过诸义中之一义,其不足以尽经 术也明矣。其间有若董子繁露之说春秋,刘中垒新序 之说诗,盖不必尽本于师说,而常以意逆志,籀经中 之义蕴而引申发明之,实为经学开一新蹊径。及东汉 之末,去古益远,口说益微,贾、马、服、郑诸儒出, 始专以章句训诂为教,疏析文句用力至劬,而大义盖 有所未遑焉。魏晋六朝以至于唐,士不悦学,而惟以 文辞相尚,三五硕学,乃出释尊门下,而儒术无足以 张其军者,其间如徐遵明、刘焯、刘炫、陆德明、孔 颖达、贾公颜,又为贾、马、服、郑之舆台,虽用力更劬,而所发明者更寡。至于宋而濂洛关闽之学兴, 刊落枝叶,鞭辟近里,经学壁垒又为之一新。顾其所 畸重者,在身心性命,而经世致用之道,缺焉弗讲。 谓但有得于身心性命,而经世致用之道,举而措之矣。 其极也,乃至专标论语、孟子、大学、中庸,跻而尊 诸经之上,而汉以来所请六艺者,几于束阁。夫身心 性命之不可不讲固也,然此乃孔子所谓众人以上可以 语上,而性与天道,非尽人所可得闻者,以此为普通 学得乎?且谓经世致用之道,悉包含于身心性命之中, 而但有得于身心性命,其他即可不学而能,则六经当 更删其什八九,而孔子犹留此以供后人玩物丧志之具, 则何为也?是宋儒之学,虽不得不谓为经术之一端, 然其不足以尽经术,抑又明矣。明代姚江崛兴,其在 宋学范围中,诚自树一帜。语于经术,则其功罪亦适 与濂洛关闽相等而已。本朝承宋明末流之敝,反动力 作,而复古论昌。胡、阎、江、惠,导其先河;戴、 段、二王,树其坚壁。自乾嘉迄今,则诸经皆有新疏, 片词单义,必求所出,空言臆说,悬为厉禁,训故名 物制度,钩比□索,刮垢磨光,遂使诸经无不可读之 字,无不可解之句,厥功懋矣。然究其实际,又不过 与徐、刘、陆、孔之徒,比肩事主,为贾、马、服、 郑之臣;即进而上之,能为贾、马、服、郑之诤友, 斯峰极矣。一言以蔽之,则治章句之学而神其技者也。
由此观之,则二千年来所谓经学者可见矣。由宋迄明, 是为别子,虽有所得,无与大宗,而两汉隋唐之绪, 发挥光大以极于本朝,其最伟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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