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明贤王》第93章


考你。”
朱祁铭明白,太皇太后口中的“再考你”,仍是在延续以往的故事,其意义非同小可,那是一条助他跻身庙堂之上的终南捷径!只是太皇太后还是小看了她的孙儿,这些年朱祁铭并未闲着,他已经凭借他过人的天赋与勤勉,做了充足的准备,不过,做足功课的朱祁铭还不到张扬的时候,如今,一切都要从零开始,而后渐入佳境,慢慢迎来精彩纷呈的辉煌时刻。
一旁的常德公主当然不会浪费充大人的机会,跟着太皇太后扮起了语重心长,“祁铭啊,紫禁城是个礼仪周全的地方,你可一定要谨言慎行,千万别行差踏错!”
谨言慎行?朱祁铭不敢苟同,在装深沉的小皇帝面前,一个年龄更小的王子跟着装深沉,那只会自讨没趣!一心等着亲政的皇上说不定早受够了各种羁绊,他的深沉就是对那些羁绊的无声抗拒!
朱祁铭尽管心中不服,但还是冲常德公主点点头,常德公主见状非常的受用,“真乖!走,祁铭,我送你去南苑。”
“那可不行!”太皇太后阻止道:“南苑那边有外臣出入,你哪能抛头露面?祁铭,你随内侍去南苑。”
······
那处废弃的宫殿叫庆元殿,早年间是供天子临朝前歇息的偏殿,后因华盖殿、谨身殿经常闲置着,其规模又远胜于庆元殿,历朝天子偏爱大殿的恢弘气派,习惯于在华盖殿或谨身殿歇息,久而久之就把庆元殿这样的小殿给淡忘了。
置身其间,朱祁铭暗自将庆元殿与越府学堂做了一番比较。若论规模,则庆元殿还比不上王府学堂;若论建筑规制与室内陈设,则越府学堂远在庆元殿之下。
何止越府学堂,即便是越府三殿也难望庆元殿项背!毕竟是天家宫殿,龙御之地,那分气派远非天下殿宇可比。
正殿自然不会对一个王子随意开放,故而进学的地方就选在了后殿,空间不大,但窗明几净,且与其它殿宇距离较远,隔窗可望南花苑,倒是个不错的进学之处。
吕希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关切的表情令朱祁铭动容。
“礼部员外郎吕希参见越王子殿下。”
“学生祁铭见过先生。”
吕希虽是严师,却极富人情味,与朱祁铭寒暄一番,闭口不提朱祁铭被掳及他父母双亡的事,以免触及他的伤心处。
吕夕谣姗姗来迟。她梳着堕马髻,身穿淡黄襦裙,洁净的脸上似泛着一层白光,闪亮的眸子里有分淡然,鲜有灵动的时候。
吕夕谣步履轻盈,在离朱祁铭约丈远的地方驻足,躬身施礼,嘴上依然无语。
旧有的记忆又被翻起。隔着珠帘的流苏,映着烛火,在香雾缭绕的彩楼,长长的睫毛如蝴蝶的翅膀在扑闪,这道影像曾于梦中无数次回放,离他极近,俨然就长在心头,凝神即见,呼之即出。
可是,现实的景象如此模糊,令他茫然,很想上前叫声妹妹,她已转身而去,在另一张书案边落座,如丈量过一般,离他的书案恰好又是丈远的距离。
吕希的目光扫了过来,朱祁铭装模作样地落下身来,正襟危坐。
此次进学自然是重读四书五经,发微阐幽,与往日的蒙学大不相同。朱祁铭五心不定,恍惚间只觉得吕希摇头晃脑,舌绽莲花,脱口道出的优美言词无需整理,自能成文。
朱祁铭注意力不集中,并非完全源于旧有记忆的干扰,说到底,历经磨难后,他对搬着四书五经发微阐幽已有排斥心理。如此精妙的阐释可供欣赏,可供品味,一旦拿它临事,却百无一用。
好不容易定下心来,听出吕希讲的是《论语》,就见一名内侍匆匆入内,叫上吕希出得殿去。
朱祁铭扭头看向吕夕谣,见她端坐不动,一副“娴静时如娇花照水”的样子。
突然,吕夕谣微微侧过头来,“你······近来还好吗?”
是跟我说话吗?
天啦,你终于开了金口!
“好,好,好,一切都好!”朱祁铭莫名地激动起来,起身就想走到吕夕谣那边去。
“别过来!家父教导极严,如今都大了,男女有别。”
这才多大点年纪呀!朱祁铭顿感无语,想吕先生确为严师,如举止失当,传到先生耳中终是不好,就略感失望地一屁股坐了下来。
那边吕夕谣默然许久,又开了腔:“既然是陪读,是否该‘殿下、殿下’的叫来叫去?”
你不想叫“殿下”就明说,何必绕着弯子套本座的话?朱祁铭心里犯着嘀咕,嘴上却道:“不必拘礼,我二人以你、我相称即可。”
那边吕夕谣半天无动静,既不点头摇头,又不吱声,这让朱祁铭大感诧异,竟怀疑自己方才的措辞或许失当。
这时,吕希进来了,身后跟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那人一脸的不高兴。
老者径直走到朱祁铭座前,“翰林院侍讲学士黄英参见越王子殿下,在下奉命前来督学。”
侍讲学士?入阁了么?
朱祁铭吃了一惊,想头甲进士何人不盼点翰林,而此人不单进了翰林院,还是一名侍讲学士!此时亲来督学,肯定是奉了圣旨或太皇太后之命的,当即起身无比谦恭地道:“小辈方进学,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殿下客气。”黄英转向吕希,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方才老朽在门外听了许久,实在是忍无可忍!解文释义须有问对,殿下疏于学业,无问对何以进学!”刚转过身来,似未解气,又猛然转过身去,“宫中每旬皆有经筵,经筵上从不缺问对,你照着教学即可,何必自以为是!”
那边吕希情有不堪,微微躬身,似在赔不是。
这边朱祁铭坐不住了。同为从五品官员,岂能以势压人?何况当着学生的面折辱其先生,是可忍孰不可忍!
第九十六章 异端邪说
朱祁铭起身拱手道:“请黄先生赐教!”
黄英是老者,说不定还是帝师,故而朱祁铭对他要礼数周全,可是,在朱祁铭恭敬的外表下,分明藏着一颗离经叛道、一争短长的心!
“方才吕大人的解文尚可,请殿下品文释义。”黄英抚须沉吟片刻,抑扬顿挫地念出了《论语》的一段原文:“陈司败问:‘昭公知礼乎?’孔子曰:‘知礼。’孔子退,揖巫马期而进之曰:‘吾闻君子不党,君子亦党乎?君取于吴,为同姓,谓之吴孟子。君而知礼,孰不知礼?’巫马期以告。子曰:‘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
陈司败问:“鲁昭公懂得礼吗?”孔子说:“懂得礼。”孔子出来后,陈司败向孔子的弟子巫马期作了个揖,请他走近自己,对他说:“我听说,君子是不偏不袒的,难道君子还包庇别人吗?鲁君在吴国娶了一个女子为夫人,与鲁君同姓,称她为吴孟子,这是明显违背礼制的。如果鲁君算是知礼,还有谁不知礼?”巫马期把陈司败的话告诉了孔子。孔子说:“我真是幸运,如果有过,人家一定会知道。”
这里,鲁昭公娶同姓女子是明显违背礼制的,但孔子要秉持宗法制度下的最高准则,即“为尊者讳”,这就与“君子不党”(即君子不偏袒任何人)相矛盾,放到哲学层面上讲,就是“二元悖论”,“为尊者讳”与“君子不党”无法相容,从而造成了孔子的尴尬。
阐释这段原文对初学者而言,极易掉入陷阱,若不熟悉历代大儒特别是朱熹替孔子回护的释注,难免会犯迷糊,很显然,黄英刻意挑出此段文字让朱祁铭释义,就是想让朱祁铭露怯,并乘机踩吕希一脚。
预设的意思是:哼,教导无方,王子的西席不过尔尔,与帝师一比,差距何止十万八千里!
此刻,朱祁铭想要做番有模有样的释义并非难事,虽远不及吕先生的言词那般精妙,但也交代得过去。可是,他笃定了主意,就是要往笼子里钻!
“学生不解。”朱祁铭摇头道。
黄英闻言脸色一宽,无比得意地望向吕希,“看看,看看!越王子在宫中进学也是大事,故而今日皇上命老朽前来看个究竟,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不料竟是这般情景!唉,坊间有传言说你吕大人的学问胜于翰林学士,老朽本来是有几分信服的,可如今······”黄英不再言语,只是连连摇头。
原来如此!
见别人的名头盖过了自己,就心生嫉意,哼,文人相轻,自古如此!
朱祁铭不禁为一名堂堂学士心胸竟如此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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