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明贤王》第94章


原来如此!
见别人的名头盖过了自己,就心生嫉意,哼,文人相轻,自古如此!
朱祁铭不禁为一名堂堂学士心胸竟如此狭隘而感到愕然。想即便本座不堪,念初次进学,也怪不到吕先生头上,可这个侍讲学士摆明了就是要与吕先生过不去!
吕夕谣的头终于扭动了,眼波投向朱祁铭,那里面分明含着怒其不争的意味。
吕希非常诚恳地道:“坊间传言不足为信,吕某的学问岂能与黄学士相提并论!”
十余名低品秩的青壮官员涌了进来,显然是来瞧热闹的,见过吕希的难堪和黄英的得意之后,冲朱祁铭淡然行罢礼,就聚到黄英身边,说着听上去不显肉麻的乖巧话,逗得黄英笑声连连。
“黄学士,学生不解,孔子为何要说‘懂礼’二字?”朱祁铭静静望着黄英,神色显得十分淡定。
这都不懂!黄英以为朱祁铭是在虚心求教,便抚须道:“为尊者讳乃千古至理,孔子掩君恶,事后又闻过则喜,守住了‘君子不党’这一至理,二者兼顾,孔子不愧为圣人啊!”言毕扭头看向吕希,面带不屑。
二者兼顾?未必如此吧!朱祁铭云淡风轻地抛出了另一道疑问:“那么,孔子说出‘懂礼’二字之后,是掩住了君恶,还是彰显了君恶!”
现场所有人包括吕夕谣在内,都是齐齐一震。
历代大儒只看过程而不看结果,从未考究孔子说出“懂礼”二字之后会有什么后果,所以,现场的人一时之间难免会犯楞,等想清楚之后,便无人敢开口相应了!
天下人都知道鲁昭公娶了同姓女子,天下人都知道娶同姓女子是违礼的,故而孔子说“懂礼”不仅丝毫掩盖不了君恶,反而因闻名天下的孔子竟说鲁君懂礼而使天下人感到好奇,进而把鲁君的违礼之举传得更广更久,这就是典型的欲盖弥彰!
黄英脸色微红,眼中有分尴尬。
朱祁铭还不满足,他想把事情闹大!“孔子说‘懂礼’二字时,显然将‘君子不党’撇在了一边,只想‘为尊者讳’,可结果或许会与预期相反,一语而至两者皆失,孔子为何如此?学生不解!”
那边黄英瞪着双眼,只剩下虚张声势了,“孔子乃千古帝师,请殿下慎言!”
“不,学生只是不解罢了。常言道:非礼勿言。陈司败明知鲁昭公是孔子的先君,还以鲁昭公是否懂礼相问,这是无礼之举,孔子拂袖而去可,出于礼貌虚于应付亦可,如此便能既为尊者讳,又守住君子不党的至理,可是,孔子为何偏偏直截了当地说出‘懂礼’二字呢?”
朱祁铭说得起兴,突然瞥见吕希在向自己递眼色,立马意识到自己恐怕会落下不敬圣人的口实,当即做了一个滴水不漏的收尾:“圣人的言行高深莫测,岂是我等凡夫俗子所能顿悟的?还请黄学士赐教。”
黄英愣在那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迟疑良久,沉着脸拂袖而去。
“事闹大了,朝堂上肯定会掀起一场风暴!”
“是啊,此事恐怕要惊动皇上!”
十余名青壮官员嘀咕一番,冲朱祁铭哈哈腰,转向吕希躬躬身,满脸兴奋地离去,个个露出一副看戏不怕台高的样子。
吕希面色严峻,“黄学士是冲吕某来的,殿下何必出头?殿下方才的言辞恐怕会被斥为异端邪说,这可如何是好!”
“父亲毋忧。”吕夕谣起身淡淡看了朱祁铭一眼,“他敢如此做,想必心中已有定数。”
嘿,还是妹妹懂我!可是,你就不能像你父亲那样替我担惊受怕么?
朱祁铭略感失望,朝吕希躬身道:“先生毋忧,学生今日之举与先生无关。”
这不是废话吗?我是担心我自己吗?那边吕希不住地摇头叹息。
发生在庆元殿里的事很快就传到了清宁宫,朱祁铭回来后,见太皇太后坐在那里,面带忧色,而常德公主在一旁焦躁不安地来回走动。
“祁铭,进学首日你便闯祸,真有你的!”常德公主一把拽住朱祁铭的手臂,将他拉到太皇太后座前,“还不快向皇祖母认错!”
想皇祖母身子刚刚复原,就要替自己担心,朱祁铭心中不忍,“皇祖母,孙儿散漫无状,劳皇祖母操心,孙儿知罪!请皇祖母万毋以孙儿为念,保重身子!”
太皇太后显是要宽慰朱祁铭,故而面色一缓,“你失学多年,而今初次进学,难免会出纰漏。皇祖母也只是初通儒学,不便置评谁是谁非,罢了,事已至此,多思无益,你也不用担惊受怕。”
话是这样说,清宁宫里却被略显压抑的气氛久久笼罩着。常德公主不肯离去,陪在太皇太后身边,静待皇上那边传来的消息。
午后朱祁铭不必去进学,就在东阁内埋头读史,晚膳前,他被常德公主交到了正殿中。
金英来了!
朱祁铭对金英素有好感,且总觉得金英是自己的福星,好消息或许会随他而来。
可是从金英的面色上看不出任何的迹象,朱祁铭不禁有些惴惴。
“早上庆元殿里的事传到了皇上耳中,皇上说:越王子疏于学业,言行荒诞。”金英徐徐道。
朱祁铭心一沉。那边太皇太后微微皱眉,常德公主则急得直跺脚。
“皇上说,下次经筵命越王子随侍。”
朱祁铭心中一震,抬眼望去,就见皇祖母目含深意地徐徐点头,而常德公主目瞪口呆地愣在了那里。
第九十七章 圣意
经请示太皇太后,朱祁铭获准离开紫禁城,着一袭素装回到越府,神色无比肃穆地步入祠堂,敬过香后,在父母的牌位前久跪不起。
父王、母妃的音容笑貌浮现在眼前,如此清晰,似于昨日乍别。
意外分离三载有余,一朝归来,两代人却已阴阳两隔。如今他渐渐长大,略知孝道,可是,子欲奉,而亲不在!
伤悲如刀,在心头翻搅,他咬牙忍住,不让泪水零落。
越府长史欧阳仝穆然入内,上过香后,陪跪在朱祁铭身侧。
“当初的流言虽令朝中震惧,但越王、卫王两位堂堂亲王,终日幽闭于府中寸步不出,一年有余,这里面有太多的疑问!可是······唉,太皇太后不豫,天子尚幼,或许乱象皆由此而生吧。”美髯公字斟句酌,显然是在思虑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天子尚幼?不错,这是对以往京中乱象最合理的归因溯源!朱祁铭也只能认同欧阳仝的说辞了。
“不过,朝中‘三杨’久负盛名,杨士奇,世称‘西杨’,兵部尚书,少师,华盖殿大学生;杨荣,世称‘东杨’,工部尚书,少师,谨身殿大学生;杨溥,世称‘南杨’,礼部尚书,太子少保,武英殿大学士,有三位大学士辅政,京中何以混乱至此?”
“三杨”?他们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这道疑问在朱祁铭脑中蓦然呈现,似隔着重重巨幕,透着无比神秘的气息。
当有一天将要面对这三大风云人物时,迎接他的不知是和风细雨,还是风暴雷电!
“咚咚咚!”一个接一个的响头磕在地上,朱祁铭的额头现出一块白痕,继而化成紫印。
起身肃立,目光不忍离开父母的牌位。“父王、母妃合葬于白水峪,欧阳长史,我想去祭陵。”
欧阳仝缓缓起身,“不可,祭陵须合时合制,殿下不可擅动。”
鼻子又在泛酸,在眼中泪光浮现前,转身出了祠堂。
进端礼门,沿甬道北行,梁岗、唐戟匆匆赶来见礼。
梁岗将朱祁铭请到一旁悄声禀道:“徐恭来过两次,说要见殿下,他想查探紫禁城里的线索和越府、卫府所遭遇的蹊跷事。”
“叫他耐心等着,如今远不到翻旧账的时候。”朱祁铭淡然道,随即冲梁岗、唐戟颌首,转身进了游廊。
黄安领着一帮内侍迎上前来,簇拥着朱祁铭北行。
“想必殿下过些时日就会袭爵,随之而来的就是赴藩,不如将府中的老弱汰去,他们经不住长途跋涉。”黄安禀道。
赴藩!
朱祁铭心中一惊,凝思之下,终于恍然大悟,自己袭位、牛三与方姨他们或擢升或受封的事被搁置下来,皆因皇上为自己是否赴藩、何时赴藩而举棋不定!
一个袭位的亲王哪还有什么理由久居京中?运气好的话,或许会到富庶的江南,那个叫衢州府的地方就藩;若自己有何差池,指不定会被打发到苦寒之地做个塞外藩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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