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源神途》第36章


柳毅依稀记得,沿路再有七八十里,前方就是一座小镇,名头已经淡忘。
七八十里不远,他若愿意全速奔跑,傍晚前便能赶到。
可常磐不行,膂力尤胜常人的小胖,实际体术尚未筑基成功,这样长时间运动,势必会浪费掉他太多体力,导致在接下来可能发生的遭遇战中成为累赘。
被人追捕时,最忌胡乱耗费精力,慌忙犹若丧家之犬。那样不拘从身体到精神,都会产生疲惫,易于犯错。
柳毅不曾遇到过类似情形,倘若被猛兽追袭不算的话,可夫子经验丰富,也就言传身教。
正在他吞下大半个馒头,暗自狐疑追兵探子未免效率低下时。
嘚、嘚、嘚!
一阵悠扬的马蹄声隐隐传来,越来越清晰,由远及近。
常磐一边艰难的吞咽着食物,耳根耸动,很快同样听清蹄踏。
他猛然噎住,满脸憋得通红,而后一口秽*物喷出,剧烈咳嗽起来。
柳毅不动声色,只让惊醒的老板为两人稍作收拾,换座里间,紧挨着卖艺老者。
示意常磐不要惊慌,他二人新换了衣装,看着就像普通世家公子携书童出游。
柳毅确信就算有追兵,多半也是追击袭杀七名黑衣人的“神秘不速客”!
他确信,前夜见过他出手之辈,都死干净。哪怕那群黑衣人从邻村村民身上得知“夫子养子”的消息,进而又巧合的联系到自己,也不可能得到准确的身形外貌描述,遑论海捕公文一样画影图形!
最重要是,他并不觉得那群人事先做好了足够充分的调查准备,否则夫子不会毫不知情。
事发突然,这四个字并没有偏爱,不论对己方,还是敌方。
他唯一担心,同时揣摩事情起因,只那黑夜里逆空而上的冷箭,带起如同飞鹄群里迸射的血雨,曾经令他敬佩羡慕,如今想着这般刺眼。
那个男人,便是唯一的漏洞,可若真那般绝情,他不早该死了?
柳毅不会寄希望于敌人的怜悯,所以他默默计较着茶亭木墙厚度,蒙头思索,并不理会对面身形微微颤抖的常磐。
。…
秋香的韵,满园橘黄缤纷。早盛的菊,半城烟雨朦胧。
不周山下,不周镇中,犹如屠宰场一般的县衙早被大量官府差役清理干净。
行凶者分毫不顾及政局影响,堂而皇之次第落座在大堂上,似乎进行着一场肃穆的会议。
那些在县衙附近来来往往的差役,着装和寻常捕快无异。
实际,他们一个个步履稳健,灵动的目光逡巡四方,精气神十足。
不难想象,这该是一群怎样的精锐。
这种程度的衙役,倘若说在京畿出没,倒不奇怪。可类似边陲小镇,未免掩耳盗铃之嫌。
方圆十数里的小镇,整个笼罩在氤氲的雨雾中。湿润的味道带着股子尘风,浸入肺腑,谈不上好闻,可比起昨夜今晨的腥臭,无疑强了许多。
整个小镇安安静静,安静的甚至有些耍土赶赣曛榇蛟陂芙峭呃侵旨负跷⒉蛔愕赖纳簦部梢园樗孀欧山Φ木вǎ纯春茉丁?br />
最近一支较为正规驻边部队遥遥扎在几十里外,淡淡的威压并不足让云散天青,可的确叫这本就死寂的小镇,显得更为沉闷。
唯一活动的衙役们,仿佛一只只无息的幽灵,落地无音。
院子里下午才被移植来的菊花,没能给县衙驱散阴霾、播洒金辉。
县衙里这时坐镇是一樽大人物,鱼龙司左都尉。无疑、不论京畿、或者江湖,他都是名符其实的大人物。
但当江湖中真正的高人们离去,甚至有些永远失去了选择去留的权利。
沉默的大堂、沉默的议事、沉默的仓冥、只能沉默的等待着迟来的飞鹰…
仓羯,依是粗布麻袍,袒胸露乳。
他坐在仓冥左下,紧挨着首座,足见尊位高隆。
只他那柄穿云裂日的强弓,建功立业的神器,却不知被扔到了哪个旮旯。
仓羯吧嗒吧嗒抽着劣质的旱烟,旁若无人,亦无谁敢责问。
蒸腾的烟气散发着那股子并不好闻的异味,渐渐地弥散开来,浅浅地把他笼罩——
仓羯,同样在沉默的等待,沉默而焦虑。
更下首其实尚有不少江湖散人在列,放到一方,皆是豪强。
这些人无不带着恭敬的笑脸、迎奉着大堂尽头的仓冥。
他们有些参加了昨夜绞杀,心有余悸。而另一些,则是接到邀请未及赶至,这时来了,也赖着不走,期盼能捞些好处。朝廷管得够宽,同时向来大方。
至于前夜议事时较靠上座的那些,去向早无人问津。
仓冥俯视众人,扫了扫敞开的大门,屋外优雅的院景,充分显示出他手头庞大的权利。
人力、物力、财力。
只要他愿意享受,随时可以做个土皇帝,那他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仓冥扫了扫身侧不远被烟雾遮掩的魁伟身影,心中不禁有些后悔,对于贪婪的后悔。
当御用传讯飞禽去而不返,当他派出追击漏网之鱼的探子被突来的军队无情狙杀,仓冥似乎意识到什么,开始焦虑。
他只想要借着这次功劳,缉捕绞杀在逃十数年的钦犯,凭此上位——
他很清楚柳随风其人所犯事儿,某些甚至惹得当今天子不快,这些都记载于密档!
可他不料卷入另一场风波,那叫他完全摸不着头脑,令之不知所措!
朝廷的信鹰飞的极快,日行百万里。即便没有异人们异想天开,试图创造隐修者所谓“在上古之时”出现过的“通讯法阵”。诸方军机,也不会延误太久。
消息传得够快,回应又来的太慢。
为何本该早至的封赏,这时迟迟未见?
为何不该到来的边军,此刻会关注那曾被遗弃的地方,匆匆布防!
不久前,不周山上,冲天的星光九州毕现,那景象,和曾经被封杀的流言,这般相似。
仓羯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圈背后,被熏得微红的双眼,显得茫然。
他记起,夫子似乎答应过,会为他女儿治病,这些年也全靠那人偏方,吊住了自家丫头一命。
可夫子虽然答应过,又凭什么保证?
那不是病,夫子知道,他岂会不知?
“那不是病啊…”
仓羯喃喃,低不可闻。
病总能治好,可命,只能用命去延续——
。…
红的衣衫,凄厉妖艳,宛若滴血。
衣下的人儿,娇娇怯怯,漠然着容颜。
无名的高山,叠嶂峰峦。山巅是一株奇松,懒洋洋探出枝头,依稀结着几颗松果。
山顶的风,吹得总是猛烈。
猎猎作响,如旌旗般飞扬着,是那鲜红的衣袂。
那红太刺眼,比血晕忌日的晨光更加摄魂夺魄。
恰是被血色瀑布渲染,零乱披洒着的万千青丝,淡去了光彩,遁去形迹——
谁的思念,这样浓烈,连山呼海啸,都不能湮灭。
风停了,再烈的风,总有停下的时候。
就算在本不该偃旗息鼓的山巅,面对那等娇弱怯怯女子,谁又狠得下心肆意摧残?
风吗?
风舍不得,雨在脚下唤着离别。
她踩着文履,轻裾飘摇,目视远空,无意俯瞰天哭地泣。
白脂瓷器柔嫩的小手,扶着苍莽枯皮的树干。
她的掌心,可会隐隐刺痛?
摇摆,在摇摆,摇摆着是红色的罗衣,或被那血幕包裹着的人儿,娇柔的身躯。
风停了,血浪却未歇。
那只是一件普通的红衣,普普通通、无风舞动的红衣,为什么,偏偏会让联想到残酷的血焰?
为什么,在那种场景承托下,她的背影,凌乱在漫天红色绸带下,尤其显得怯怯。
竦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践椒涂之郁烈,步蘅薄而流芳。
世有洛神,赋辞传唱。
彼不世之婵娟,登临绝顶欲求踏天。红尘才子,焉得一瞥惊仙?
淤泥生莲,不可亵玩。绝境优昙,无缘远观。
倾国倾城者,初见惊艳,再见依然,媲之天人。
那绝顶险峰上的人儿,天人岂媲?
她的容颜,在旋舞的彩带背后,若隐若现。
皓齿明眸,云髻修眉,丹唇外朗,瑰姿艳逸。
那样的明艳动人,清丽如水,纯净诱惑。缘何又漠然着表情,仿若世间无人?
那眼神,足叫任意男儿心碎。
怎样的残酷,才能让单薄的身躯,消瘦的肩,承载住血海的重!
她就像披着单衣在血幕中沉沦的魅魇,集万般蕙质于一身,九窍兰心却不动尘缘。
她的目光直视远空,那里是一望无际的蔚蓝。她目光深邃、宛如蓝调咏叹。她看着,是苍穹背面的至尊!
她的心,真离世俗那么遥远。血海的沉重,都不能让她稍稍停歇。
那样高、那样孤绝。那样美、那样凄艳。
那种感觉,唤做思念,又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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