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不饶恕》第14章


老油子把胸脯挺得像个吃饱了的猴子,从我的手上抢走瘦子,趾高气扬地在前面开道。
马队长正在给几个新犯人训话,见我们进来,简单问了一下情况,对老油子说:“欺压新收犯这是不允许的,把耗子送到医务室去,完事儿以后让他去严管队。董启祥我可告诉你,以后不许出手那么重,你以为这是在外面啊。”
小杰插话说:“马队,这事儿是我引起来的,不关董启祥的事儿。”
马队长瞪了小杰一眼:“这就对了,你去小号呆两天。”
“啊?凭什么?”小杰的脸有些发黄,嘴巴张得像是能塞进一个煤球去。
“别叨叨,闹事儿的都得受惩罚,这叫整顿狱内秩序,收拾收拾走吧。”
“我走了,队上的水谁拉?”小杰冤枉得想哭。
“杨远,你过来,”马队长指着我对小杰说,“他拉,人家杨远干这活儿比你资格老。”
小杰无奈地扫了我一眼:“兄弟你行啊,直接抢了我的饭碗。”
董启祥乜着小杰沙沙地笑:“好啊,割肉割了骨头这叫……马队,就这样?”
马队长一个一个地往外推我们:“都走都走,看见你们我就来气,回去老实呆着,不老实马上让你们下队。”
回监舍的路上,董启祥忿忿地说:“下队还好了呢,谁愿意呆在入监队?捂得长毛了都。”
我问董启祥:“下队有什么好处?”
董启祥说:“纪律松,混好了减刑快……唉,我是不行了,马队看好我了,留在入监队了。”
“下队快吗?”给小杰收拾铺盖的时候,我小声问小杰。
“快,在这里"培训"十几天吧。蝴蝶,等我,咱们应该是一批的。”
“没问题,”我把铺盖递给他,用力点了一下头,“下队以后见。”
看着小杰被两个值班的架着往楼下走,我莫名地有些悲伤,突然想到了自己飘忽不定的未来。
董启祥站在走廊头上的一抹阳光里,大声唱歌:“告别了昨夜的黑暗彷徨,迎着那朝霞纵情歌唱……”
我记得,那一年的国庆节和中秋节是在同一天过的,这天我们下队了。刚吃过了早饭,马队长来了,他身后跟着灰头土脸的小杰。马队长让大家收拾好铺盖,在走廊上排好了队伍,把小杰推到队伍里,拍了几下巴掌,大声宣布:“大家都听好了,今天是你们下队的日子,你们这批人全部被分配到了前厂的三大队,那是一个机械加工车间,属于整个劳改支队最好的大队,你们去了以后,一定要好好改造,争取立功受奖,早日回到人民的怀抱……”
我的心里轻松极了,终于可以下到队里了,那我就有时间申诉了。前几天,董启祥告诉我,他说,我有一个最好的朋友,名叫胡四,也是咱们河东区的,脑瓜子好用得很,比你大不了几岁,人也很仗义,尤其难得的是,这伙计因为在看守所跟人打架,被加了十几年刑,很冤枉,正研究法律,准备申诉呢,你去了以后跟他联系联系,就说是我让你来找他的,兴许他可以帮你出些好点子……这个胡四不是也在三大队的吗?好,就找他了!那一刻,我高兴得差点儿跳起来,听董启祥的意思,这位胡四很会抓理,像我这样的案子,他肯定能帮我找出不少破绽来。我在脑子里想象出这样一幅图画:精瘦沉稳的胡四叼着烟卷站在我的旁边,我趴在一张桌子上写着申诉材料,远处是一行自由飞翔的小鸟儿,喳喳喳,喳喳喳……
“杨远,”马队长讲完话,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下队以后好好干,希望能早一天在社会上见到你。”
“放心吧马队,这个日子不会很远的。”那时候,我心高气盛,我相信自己会很快出狱的。
“注意,去了以后多给你爹写写信,老人家不容易。”
“我爹来过?”听他的口气,我突然意识到,我爹有可能来过。
“来过,我让他进来接见接见你,可他不,在警卫室门口蹲了一个下午。”
“别说了,”我退后两步,闪开他搭在我肩膀上的手,“下了队我就给他写信。”
等候上车的时候,下雨了,风吹动雨线,乱蓬蓬的像雾。我们这批人被分配到了三大队的三中队,这是个管后勤的中队,有打扫铁屑的,有维修车床的,有保管仓库的,我被安排在了保养组,就是负责擦床子和定期给床子换机油什么的。中队长姓张,是个矮墩墩的中年胖子。他给我们训了一通话之后,就把我们带到了各自的工作岗位,直接开始干活。我的适应能力很强,三天以后,我就融入了这个新的家庭“。
我师傅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他好像总是睡不醒,擦两下床子就打一个哈欠。这天,他又在哈欠连天,我便让他歇着,我自己擦。他睁着灰蒙蒙的眼睛四下看了看,然后用满是油污的手摸了一把脸就走了。
吃饭的时候,我出门叫他,他正在门口仰着脸晒太阳,我走过去的时候,他好像在做着一个有声有色的梦,脸笑得像在水缸里丢了一块石子,一圈一圈地往外荡,口水老长,都搭拉到了地面上。我没忍心叫他,把打好了的饭菜搁在他的腿边,用报纸给他盖好了,就在他旁边吃自己的饭。前面的院子很大,中间是一个栽满花草的花坛,花坛中间是一棵枝叶茂盛的松树,三三两两的犯人坐在花坛沿上低声说话,不时有一两声调笑传过来,显得很暧昧。刚站了一会儿,门口就有人吆喝了一声:“哪个王八小子叫杨远?”
这人说话怎么这么冲?我一愣。
第十章 苦涩的劳改生涯
看他的表情不像是找我事儿的,也许他就是胡四吧?没有多想,我迎着他走过去,脸上挂着微笑。
这个瘦猴子似的家伙端着架子,让我感觉有些不塌实,隔着老远我就伸出了手:“我是杨远。”
这人把手里的烟蒂嗖地弹向远处,双手抱着膀子,哈哈大笑:“来了也不拜见拜见你四哥?”
四哥?好嘛,这小子果然就是胡四,我的心蓦地松了一下。
胡四把两手抄进裤兜里,冲我摆了一下头:“兄弟,跟我走。”
他好像很喜欢玩儿派头,没办法,这时候我得听他的。
车间门口是一间散发着浓烈霉味的小仓库,里面坐着几个喝茶闲聊的犯人,见胡四进来,那几个人站了起来,想给他让个座,胡四回身将我拉进来,冲他们摆摆手说:“你们先出去一下,我跟我哥们儿说点要紧的事儿。”
一个脸上长着一块很大的蓝色胎痣的人,走到门口突然站住了:“伙计,很面熟嘛,你是?”
我瞥他一眼,心里蓦然紧了一下,这不是青面兽吗?小广的人。
我装做不认识,一屁股坐在一个沾满油污的凳子上没有说话。
青面兽不走,摸着下巴在念叨:“谁这是?真他妈面熟,好象见过面儿……”
胡四用门板将他挤了出去,坐在我的对面问:“带没带判决书?”
我一下子明白了,胡四对我没有恶意,肯定是董启祥找过他,不然他直接要我的《判决书》干什么?我顾不上想小广的事儿了,直接从裤兜里掏出了《判决书》:“四哥,判得这么冤枉,我能不上紧?天天带在身上,没事儿就琢磨呢。”胡四边看《判决书》边说:“好嘛,还真有比我冤枉的呢……看看,看看,这句"威胁客人",什么叫客人?他没个姓名吗?再看看这句"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三十四条第二款之规定",这分明不适用第二款嘛……再看看……好了,兄弟,你有门儿。”我急匆匆地问他:“四哥,真的有门儿?”胡四摇摇头,岔开了话:“你很不够意思,早来了也不跟我打声招呼?祥哥挺好的吧?”见他这样,我也不好催他了:“挺好,他让我代他问你好呢。”胡四似乎很激动,直点头:“我挺好,我挺好,祥哥人不错,我沾他老光了……他介绍的人,我能不帮吗?”
我笑着说,那就先谢谢四哥了,等将来我出去了,好好上班,挣了工资天天请你喝酒。
胡四正色道:“还上什么班?现在有本事的都不上班啦,你没看报纸吗?现在允许自谋职业了,叫个体户。”
这个情况我知道,我以前一个吊儿郎当的同事,现在捣腾麻袋都发了。
我说,那就出去干自己的,反正挣了钱我要请你喝酒。
胡四瞅着我嘿嘿笑了:“你行,你摊上好年头……不,是摊上好政策了,以前这叫走资本主义道路。”
这个我不太懂,我只知道现在对自己干自己的已经放开了,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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