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不饶恕》第16章


“真的?”我大吃一惊,这小子还有这个能耐?
“真的,他的脑子很大,不混了,拼命地复习功课,刚考上了美术学院。”
“他还会画画?”我更加吃惊了。
“是呀,他画得好极了,好像学画的文化课不需要很高的分数……”
“我操,小广是个人物。”我苦笑一声,颓然喘了一口粗气,心里感觉很不平衡。
见我有了笑容,青面兽松了一口气,语气欢快地说:“远哥,不打不成交,以后咱哥儿俩就是好兄弟。”
我转头盯着他看了一阵,冲他呲个牙:“有数就行啊,好好交往着,这没错。”
前脚刚迈出门槛,就听见小无期的尖声喊叫:“不好啦,小杰跟大澜火拼啦!”
我的脑袋直接就变成了木头,心也像插了一根热得快,迅速膨胀。
第十一章 申诉成功
我师傅见我来了,像玩老鹰捉小鸡游戏那样来回阻挡着我不让我冲进人群。我刚闪开他,跟我一起下队的几个伙计又上来拦我,我大喊一声闪开!人圈散开,我看见小杰满脸是血,手里提着一个车床上的摇把子大叫着朝大澜的脑袋上抡,大澜光秃秃的脑袋裂开一条血糊啦的大口子,用一个马扎拼命抵挡左右横飞的摇把子,嘴里喊着:“来吧,都别活啦!”青面兽瞅个空当,拦腰抱住了小杰:“别打啦,你们这是反改造行为……”我一愣,好嘛,这小子拉偏架呢,这不是明摆着让大澜得到喘息的机会,好还手的吗?我也来吧!我甩开阻止我往上冲的师傅他们,一脚踹在正要往上冲的大澜肚子上,大澜吃了一惊,倒退两步,把手扎煞成了一个上吊的姿势:“蝴蝶,你打我?”
因为刚下队的时候,大澜听说我来了,给我送了两盒烟,还跟我好一顿叙兄弟感情,末了开玩笑说,在这里他照应我,出去以后我照应他,里外都是好弟兄。我也觉得靠上这么一个人挺不错的,起码人家是中队的“大值星”,跟他搞好关系没坏处,当时我还跟他聊了不少动感情的话,所以他万没想到我会动手打他。可是我跟小杰的关系更近一些,我们的感情不搀假,跟你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我这边还没说话,那边小杰已经把青面兽摔在了地下,一脚一脚地踢他的脑袋,青面兽双手抱着脑袋在地下打滚。大澜倒退着,脸色蜡黄,嘴里不停地念叨,没想到,真没想到,你为什么要打我?为什么?我一步一步地往前靠着,我想让他从心底里产生畏惧,从而主动放弃反抗,然后由他来跟政府解释刚才发生的一切。果然,我没走几步,大澜就沮丧地丢了手里的马扎,把身子一下子倚到了一张床子上。
“杨远,向后转!”张队在我身后大声喊。
“队长,你可来了,”我装做如释重负的样子,回身给他来了个立正,“报告政府,我正在制止反改造行为。”
“好了,我都看见了,你,”张队指指我,又指指大澜、小杰、青面兽,“你、你、你,去队部。”
路上起风了,风刮起沙土,漫天飞扬,一股旋风将一片黄叶卷到天上,像一只疾飞的鸟儿。
胡四推着饭车像一个赶集的农民,咕咚咕咚地往前跑,看见我被押着走,他突然愣住了。
我放慢脚步,冲胡四苦笑了一下,胡四好像明白了,伸出两根手指打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小杰被送去了严管队;大澜和我一起在花坛边面壁;青面兽被他们中队的队长领回去了。小杰走的时候,把手腕上的“捧子”(一种自制械具)举得像一门大炮,冲我高声嚷嚷:“哥们儿,一个月回来又是一条好汉!”
天阴了下来,风刮得更急了,沙子扑打在脸上很疼,像是有无数小手在抽我的嘴巴子。
我知道一会儿就该下雨了,这样的天气,很容易让我想起一些小时候的往事来。
大约在我十几岁的时候,村里分给我家一块自留地。那块地肥沃得很,有着很厚很厚的黑土,我爹在那上面种了油菜、花生、茄子、西红柿、黄瓜、辣椒什么的,收获时节漂亮极了,满眼都是色彩,黄的是油菜花,绿的是黄瓜,红的是西红柿,紫的是茄子……色彩多得我都说不过来,反正是让你兴奋得想唱歌的那种五颜六色,有个词叫绚丽多彩,大概就是说我家的这块地呢。那时候,我爹经常用手推车推着我和弟弟去自留地里干活,他尤其喜欢在天上刮着微风,地里的庄稼、蔬菜簌簌颤动的时候,带着我俩去看望他地里的伙计们。在我的记忆中,我爹年轻英俊又快活,他吹着口哨,用脚踢踢这块土,用手捏捏这片叶,不时冲天吆喝两句:咿呀嗨!走过一山哟,又一山喽,桑木扁担轻又轻,我挑担茶叶上北京……
我爹该来看我了吧?我站在花坛边静静地想,他会怎么说我呢?我又该如何跟他解释呢?我弟弟他还好吗?我算了算,我弟弟也应该有十多岁了,别人像这么大的时候应该小学毕业了,可他还呆在家里……天上落下的雨滴打在我的脸上,又顺着我的脸淌进了我的嘴巴里,我分不清楚淌进嘴巴里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兄弟,想什么呢?”胡四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身后。我想跟胡四解释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胡四笑着把我拉到一边:“不管他,没出大事儿就好,”说着从裤兜里拿出一张纸,“你看看我写的怎么样?好家伙,累得我脑子疼,将来出去了你得好好请我喝上一场,光资料就查了一个多小时呢。”
我顾不得多说,连忙展开那张纸,胡四的字写得很漂亮,密密麻麻排满了纸面。我不得不佩服他抓理的能力,上面说,首先这个案子最大的漏洞在于没有被害人的证言,《判决书》上说被害人叫“客人”,那么这个客人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没有他的证言?其次是没有作案时的凶器,《判决书》上只是说“杨远掏出凶器”,那么这个凶器在哪里?是否作为呈堂证供?当时在场的饭店老板和一起喝酒的牛玉文起码也应该有询问笔录的,可是他们却没有。本案所列的证据全是李俊海的证词,《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某条第某款明确规定,同案被告之间所做的供述不能互相作为证据……我反复看了几遍,心里渐渐亮堂,是啊,即便是我真的参与了抢劫,那么受害人在哪里?没有受害人就这么判了我,这明显是违法的!我的眼前突然像开了一盏灯,亮得让我发晕。当时,我想不了许多,一个劲地给胡四敬烟,激动得几乎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胡四抽着烟,面相矜持地对我说:“兄弟,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了,该做的努力你还是得做。”
我说:“我多抄几份,不停地往法院发就是了……”
胡四打断我道:“那还不够,你必须跟李俊海取得联系,让他也写。”
我皱紧了眉头:“我不想见他,他爱怎么着就怎么着。”
胡四叹了一口气:“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可这不是"治气"的地方,你跟他有什么利害冲突应该回到社会上去解决,在这里首要的是联合起来,想办法早点出去。你想想,你这边申诉了,他那边不知道,将来法院调查的时候,他还是按原来的那样说,一口咬定你参与了,而且,万一真的找到受害人,受害人又被……你做的这一切努力还不是白搭?”我的心很乱,搞不清楚胡四说的在不在理,就那么傻站在那里,大口抽烟,胡四什么时候走的我都不知道。
张队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轻声问我:“杨远,你爸爸是干什么的?”
他问这个干什么?我茫然地回答:“当老师的。”
张队把眼睛瞪得像两个鸡蛋:“真的?那他应该是个文明人啊。”
听这口气,我爹好像办了什么不文明的事,我急了:“张队,我爹他怎么了?”
“怎么了?”张队讪笑着摇摇头,“喝大了,在大门口发酒疯呢。”
“这怎么会?”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脸也变得蜡黄,“我爹几乎不喝酒!”
“他喝了,不但喝了,他喝得还不少呢,”张队说,“刚才内管队长打来电话,说一个犯人家属在外面扯着嗓子喊杨远的名字,武警赶他走,他不走,把铁门拍得山响,非要进来见他的儿子不可,几个人拖他都拖不动他。内管去人了,告诉他今天不是接见的日子,动员他先回去,等到了接见日再来看儿子,他不听,直接躺地下了,他说,我想我的儿子,我今天非进去看他不可,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半大小子,也一起嚷嚷着要看哥哥……你说,他喝那么多酒干什么?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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