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不饶恕》第19章


那五一口气说完了,直擦汗。我听得都麻木了,这个小孩绝对是我弟弟!当时我站不起来了,两条腿好像不是我自己的了。我搂着那五的脖子去了内管值班室,让值班的老苏给队部打了一个电话。因为那时候我是中队的大值星,接电话的队长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不听我叨叨别的,只是催促我,快说快说,出什么事儿了?我索性不啰嗦了,我大声说我弟弟在哪里?接电话的队长笑了,你在监舍好好等着,张队要带他去看你,杨远,你弟弟可真好啊。等了一个晚上,我也没等到我弟弟,张队给我打来电话说,我把你弟弟送回家了,他给你带来一双皮鞋,现在不让穿,等你出狱的时候我会给你的,那一刻,我几乎虚脱了,眼泪都没有了。
“弟弟,哥哥不是劳改犯,”吃饭的时候我强颜欢笑,摸着他的脸说,“我是那里的工人。”
“就是就是,”我爹也冲他笑,“你哥哥在监狱领着犯人干活儿呢,算是国家干部。”
“反正你不是在北京……”我弟弟破涕为笑,嘴巴咧得像蛤蟆。
胡四和林武喝得眼珠子通红,看着我弟弟直吧唧嘴:“不傻,二子一点儿也不傻。”
我用眼角的余光看到,我爹把一个豆大的泪珠掉在了眼前的酒杯里。
第十三章 浪迹江湖
趁胡四和林武出去的空当,我爹曾经提起过严盾,他说严盾是他教出来的最争气、最懂事儿的学生,我的心里别扭,岔开话题不让他说了。胡四和林武回来以后一个劲地劝我爹喝酒。我爹很坚决,有人给他添酒,他就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喝了,不喝了,再喝就醉了。我估计他们灌我爹的意思是,想让他醉过去,我们好谈点儿别的事情。于是,我就对我爹说,要不你吃点儿饭就带我弟弟先回家,我跟哥儿几个再聊聊,聊完了就回去。我爹说,你们聊你们的,我不插话就是了,再说,现在你不一定能找着家门口呢,咱们那一片儿全变样了,马路也拓宽了,平房全改成楼房了。我打趣说,那也好找,我到了咱们那边,逢人就打听优秀教师杨老师家在哪里不就可以了吗?我爹忽然红了脸,那倒也是……胡四使劲掐了我的大腿一把,站起来说,大爷愿意在这里陪咱们说话是咱哥们儿的荣幸,来,我敬大爷一杯,祝大爷健康长寿。我爹用力眨巴了两下眼睛,把杯里的酒一口干了,然后歉疚地对胡四说,小胡我真的不能再喝了,我带二子出去遛遛,一会儿再回来跟你们聊。我爹刚出门,胡四就叹了一口气:“老爷子不容易啊,酒都不敢多喝。”
我笑了:“那是,他本来就不大爱喝酒。”
胡四嘬了一下牙花子:“唉,喝多了跟年轻人一样……记得那次他非要去监狱看你吗?”
我摇了摇头:“这事儿还是别提了,都是让我给闹的。”
胡四瞄了门口一眼,压低声音说:“老爷子不教课了。”
我呆住了:“为什么?他怎么没告诉我?”
胡四说:“我出来以后经常去看他,他老是批评我,劝我少雇工,怕我变成资本家……后来我觉得他的眼神很差劲,就问他,你这样的眼神还能教课吗?他就说实话了,他说,因为这个,学校不让他教课了,安排在传达室接个电话什么的……他不让我告诉你。”我的嗓子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干咽唾沫说不出话来,一个劲地摇头。
闷了一阵,胡四叮嘱我:“千万别让他知道我告诉过你这事儿,老爷子很爱面子的。”
我按了按他放在桌面上的手,吃力地点点头:“我知道,谢谢四哥。”
胡四淡然一笑:“别跟我客气,我还等着你在社会上照应我呢。”话锋一转,“你还认识一个叫严盾的警察?”我一怔:“你怎么知道?”胡四眯着眼睛笑了:“我怎么就不能知道?我胡老四现在广交"白道儿"朋友,用得着的我全认识。”这我相信,他去监狱接见我的时候曾经提到过他以后要走“白专道路”,我笑道:“照这么说他也是你的兄弟。”胡四正色道:“我倒是那么想,可是人家不理我,这家伙滴水不漏。是这样,我刚出来那阵他来找过我,问我你在劳改队表现得怎么样,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没怎么跟他说话。后来我去找过他几次,想请他吃顿饭,他不出来,好像不喜欢跟我这样的人交朋友。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我自己也弄不明白呢,只是感觉他对我挺关心的,便笑笑说:“以后我再告诉你吧。”
胡四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软软地晃了一下脑袋:“呵,你行,有靠山了。”
这话多少有点儿道理,说不定以后还真的能用上他呢……为什么能用上?继续干违法的事情?我糊涂了。
林武很兴奋,啤酒灌得嗓子咕嘎响,有一口没灌好,哗地喷了一桌子。
我回过神来,冲林武笑了两声,换个话题问:“四哥,现在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林武在一旁一惊一诈地说:“还怎么样?没咱哥们儿活的啦!现在的小痞子一个比一个"诈厉",以前咱们顶多玩玩棍子菜刀什么的,现在可好,来不来的就动枪!有些家伙还拿手榴弹炸呢……你知道阎八吧?这小子现在可"扎煞"起来了,走到哪里都前呼后拥的,几个跟班的全他妈拿着"喷子",一句话不对味儿就开枪,跟他妈日本鬼子似的。阎八还给自己起了个外号,叫什么阎八爷。前几天我碰见他,不等跟他打招呼,这小子就用一根沾着肉沫的牙签点着我的鼻子说,看什么看?不认识你家八爷了?你说这不扯淡吗?以前我在外面混的时候,他是小广的一个提鞋的,见了我都老远的喊林哥呢……对了,我听一个兄弟说,这些天他也不好受,好像出了什么事儿。”
我笑道:“阎八?那不是阎坤吗?真那么厉害?呵呵,那是因为我杨远没在外面的缘故。”
胡四猛灌了一口酒,拉我一把说:“蝴蝶,所以呢,我们就等你出来了,咱们重新开始。”
我笑话他:“四哥不是不玩社会的吗?怎么也想趟这条浑水?”
胡四把牙齿咬得咯咯响:“你错了,在监狱的时候我就想,既然我踏上了这条道儿了……”
林武啪地一拍桌子:“叨叨这些没用的干什么?咱哥们儿本来就适合玩这个!”
看来这两个人是铁了心想走黑道了。在监狱,我曾经不止一次地在心里盘算过:杨远,你将来想要活出个人样儿来,要么找个单位低声下气给人家“扛活”,要么利用自己的长处,在社会上杀出一条血路来,当黑道老大。前面的那条路根本不适合你,你是个什么人?坐过牢!单位上的人是不会拿你当正常人对待的,你忍气吞声地干上几年也就老了,等你老了再想回到社会上去混,你就等着去死吧。现在惟一的出路就是,趁年轻,趁当年的那点儿余威,继续混……我爹受了半辈子苦,我要让我爹的下半生过得幸福一些,我弟弟因为我而变成了傻子,我要赚很多的钱让他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想要达到这个目的,混黑道是我能想到的惟一选择。记得在我即将出狱的时候,严盾给我来了一封信,在信上他说了好多话,谈到我的未来,他写道:人生有很多选择,但是你以前的那条路是行不通的。呵,什么叫行不通?这得分谁来行这条路,我杨远就能行得通!后来我给他回过信,我说,严警官你放心,好马不吃回头草,出去以后我一定好好做人,不然对不起我爹,也对不起你对我一直的关心。当时写这封信的时候,我还真有这方面的意思,现在看来,那封信跟擦屁股纸一个效果……闭着眼睛想了一阵,我喝口酒说:“这样吧,我先在家憋上几天,好好陪陪我爹,这几年把老人家折腾得不轻,再干那些没脑子的事情,对不住他。等我安顿好了,再来找你们好好商量一下下一步的"工作",我可把话说好了,打打杀杀的活儿我不干,要干就干点儿"高智商"的活儿,我记得这话四哥在里面曾经对我说过,呵,是不是四哥?”胡四不说话,盯着我的眼睛攥我的手。
那天傍晚的夕阳很好,我跟我爹和我弟弟走在街道上,人整个都被涂成了金色。我们没有坐车,就这样溜达在懒洋洋的夕阳里。我弟弟长高了,跟我走在一起差不多到我的肩膀了,我搂着他的脖子,不时往他的脸上吹一口带酒味的气,吹一下他就躲一下,像个害羞的小姑娘。我爹看着我俩,会冷不丁地笑两声。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爹说的没错,除了我家还住在那幢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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