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不饶恕》第73章


我挣脱开她,轻轻抱了她一下:“好好等我,出去就跟你结婚,咱们一家三口人好好过日子。”
芳子点着头说“三口人还不急,先两口。”
我莫名地发火了:“就三口怎么了?还有我的傻弟弟!”
第三十九章 我爹呼唤我回家
这几天我一直昏昏沉沉的,也不完全是不清醒的感觉,有时候心里明镜似的亮,有时候犯迷糊,搞不清楚自己现在是在什么地方。康队来找我谈过一次话,让我放下思想包袱,好好改造,争取早一天回家照顾我弟弟,甚至说起了他自己的事情。说他从小就没有了父亲,是他妈把他拉扯大的……我一点儿也听不进去,脑子里一会儿是漫天的迷雾,一会儿是我爹的影子。那天也不知道康队是怎么走的,我只记得康队走了以后我做梦了,我对着一个人影喊了一声爸爸就醒了,我发觉自己双手扒着铁窗,脚伸在窗外,刺骨的风把我的两只脚都要冻掉了。外面是幕一样的黑,外面的人影也不是人影,是一堆雪,有人在雪堆上插了一根棍子,偶尔扫过的探照灯光让那根棍子特别刺眼,有那么几次我以为那是我爹从里面伸出来的手。董启祥好像也知道了我爹去世的消息,经常陪我坐在床边,一言不发。
有一天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回家了,我爹站在院子里望天,满树的槐花开了,风一吹,满院子都是槐花。我爹站在槐花作成的雪里一动不动,我躲在槐花幕后不敢靠近他,我害怕他怀疑我是越狱回来的。过了一会儿,从天边飘来了一道彩虹,越来越近地靠近我爹,最后停在他的头顶上,那是一道圆圆的弧,让我想起了佛祖头上的光。
这几天太冷了,有人说这就是暖冬的好处,因为刚到冬天的时候暖和,真正到了三九,它就加倍补偿回来了。
我的手全是冻疮,脚上也是,晚上睡不着,痒得想喊叫。
老万告诉我一个偏方,用雪擦洗手脚,我就擦,整夜整夜地擦,擦完了就把手抄起来,脚晾在外面。
冷风从窗户的缝隙里吹进来,冰冷的空气仿佛在往我的肉里面钻,就像无数纤细坚韧的丝渐渐勒紧我的身体。
白天我经常到操场上没有目的地走,我感觉这样才不会孤单。可是很少有人理我,后来我才知道,大家跟我打招呼,我听不见,别人靠近我,我会迅速躲开,甚至有时候还会骂人。太阳出来了也不理我,它不会照耀着我让我感到温暖。风吹起的砂雪和碎纸片还有带着泥浆的树叶也不理我,我想要去抓它们都抓不到,连天上的云彩都不理我,我从来就没看见印象中的那些草原和牛羊……有时候我在操场上溜达累了会冲着天空嗷嗷地喊上两嗓子,我觉得这样很舒坦,喊完了就该休息了,就像农村社员们收工的号子一般。我尽量躲着董启祥和老辛他们,因为他们看我的目光充满怜悯,这是我不能接受的,我杨远是一条真正的汉子,什么事情也休想打倒我,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差几天就过年了,队上很忙碌,每个组都忙着打扮自己的监舍,有的还给自己的监舍挂上饭店、宾馆那样的牌子,什么醉仙楼,什么聚福财,什么财运达……二十八那天犯人们正式放假了。一收工回来,康队就把我喊到了他的办公室,递给我一个大哥大说,要过年了,你跟你弟弟通个电话吧。
我犹豫了好长时间,摇了摇头:“不通了,我弟弟什么也不知道。”
康队说,要不你跟胡四通一个,让他照顾好你弟弟。
这倒是可以,我接过大哥大,拨通了胡四的电话,响了几下,胡四回话了:“哪位?”
我说:“是我,杨远,四哥你还好吗?”
胡四很吃惊:“这是谁的电话?”
康队接过电话对胡四说,这是中队借的,是对改造不错的犯人的一种奖励,每个改造不错的犯人都可以跟亲人在年前通个电话。胡四在电话里很激动:“是啊是啊,我就是杨远的亲人,他爸爸不在了,他弟弟在我家里,我就是他的亲人……”我接过了电话:“四哥,客气话我就不说了,过年的时候你把我爹接到你家里,你和二子陪他过年,别让二子找他,就说他爸爸找他哥哥过年去了,他哥哥过完了年就回家。”胡四说,你不用担心,我就是这么说的,你过年的钱够了吗?我说够了,家里还有什么事儿?胡四犹豫了一阵,说:“没有别的了,芳子也在我家过年,不巧现在她不在这里,要不我让人去找找她,让她跟你说会儿话?”我说,不用了,这个电话打不长时间。胡四突然问:“你那里说话方便吗?”我看了康队一眼,康队把脸转到一边,我顿了顿说:“方便,你说吧。”胡四说:“本来年前我还想去看你一次的,我听林武说你好像对我有点儿意见,没敢去……以后我再跟你解释这事儿。是这样,我想去见你也没有什么大事儿,就是,那什么……孙朝阳死了,死了三天了,尸体在他家的床上,脑袋找不着了。”我吃了一惊,脑子里哗地像决了堤,一定是小杰干的!我偷看了康队一眼,调开了话题:“我知道了,不关咱的事儿。”
“现在外面都疯了,逮谁调查谁,我已经调查完了,林武刚回来呢,全乱了……”
“别说了,”我打断他道,“过了年你来一下,我跟你好好谈,先这样吧。”
“二子,过来。”胡四在喊我弟弟,我的心一下子抽紧了,大声喊:“别找他!”
我弟弟已经过来了,我听见了他的声音,他在问,小胡哥哥找我干什么?是不是我哥哥的电话?胡四把电话给了我弟弟,我弟弟在喊:“哥哥,是你吗?你怎么连过年都不回家呢?爸爸呢?我想爸爸了……”我几乎要站不住了,一只手摸着地,一只手拼命地把大哥大往自己的耳朵上贴,可还是贴不紧,簌簌地上下蹭:“二子,是我,我是你哥哥……再喊我一声,说哥哥我想你,快。”我弟弟吃吃地笑:“我不想你,我已经习惯了,因为你也不想我,你整天忙,这次忙得把咱爸爸都接走了,我凭什么要想你?哥哥,你们俩什么时候来家呀,还有一天就过年了,我用我自己的钱买了炮仗,等咱们俩回家放。”大哥大掉到了地上,我想过去抓,可是我的腿一软,一下子跪到了地上。康队拿起电话递给了我:“别那么激动,还有半年多就回家了,至于嘛。快点儿打,队上还有好几个人等着用电话呢。”
“二子,我很快就带咱爸爸回家了,他的眼睛不好,等我给他治好了眼睛就回家。”
“好,”我弟弟像个大人那样叹了一口气,“唉,没有办法了,那就等吧。”
“二子真听话,”我知道他已经快要二十岁了,可是我依然拿他当三岁的孩子对待,“等我回家就奖励你。”
“奖励什么,你的钱也不多……”我弟弟突然问:“我小时候给你买的皮鞋你还穿着吗?”
我的脑子一震,我弟弟知道我被劳改了!我出去那么多年,他从来不提那双皮鞋的事情,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事儿来了呢?不会吧?他是个弱智的孩子啊,他怎么会知道呢?即便是他知道,也不会这么善于隐藏自己的感情啊,不会的,绝对不会的,我又想多了。我笑笑说:“穿着呢,一直穿着,真暖和。”我弟弟还想说什么,康队冲我伸出了手:“开始拉家常了吧?给我吧,你拉的时间不短了。”我最后说了一句“二子是个好孩子”,连声再见也没来得及说就把电话还给了康队。康队拍拍我的肩膀,呵呵笑了两声:“好好在这里过年,这个期间别出问题,维持好秩序,过了年干出点儿成绩来……”我知道他后面想说什么,这话他曾经对我说过,那就是要提前几个月释放我,但是我的分数必须达到规定。我点了点头:“康队你放心吧,监舍你就交给我好了,出了一点儿差错你给我加刑都可以。”
回到值班室,董启祥和老辛还有老林围坐在一起喝茶,我跟他们打了一声招呼,加入了进去。
老辛说,现在喝酒可得加点儿小心了,一中队今天刚严管了三个喝酒的呢。
大鸭子笑道:“那是他们不长眼,什么年代了,喝点儿酒很正常,他们一定是发酒疯了。”
老林冲他翻了个眼皮:“就你明白?沾谁的光你不知道,还不是我们三个积委会控制得好?”
大鸭子赔笑道:“也是这么个理儿,没人敢"点眼药",风气正呗。”
我问,一中队谁被严管了?老辛说,你应该认识,当年跟胡四一起发来的,外号叫猴子,那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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