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戚》第3章


其实她纯粹是在自说自话,对于这种问题,释然一向是不予作答的。她的意思也很明白:你若是不放心,就自己过去看看。再不放心,就别使唤别人了,自己做最放心。
陶氏倒也没去查看镰刀挂的牢固不牢固。不知为什么,释然做事儿总是让人很放心。
也许是做惯了的缘故?
父亲不在家,有些粗活儿就要孩子们做。大姐释怀要绣花卖钱,两只手金贵,除了针线,别的事情一般不用她。释言还小,需要人陪伴,这个事情就交给了释容。于是,杂七杂八的活儿就责无旁贷落到了释然的身上。
她长的比姐姐妹妹要结实一些,又舍得出力,除草、浇菜、倒浑水、跑腿儿,都做得很溜。而且,这个年纪即使是满大街跑,也不会有人说闲话,很是给陶氏和桂月减轻了不小的负担与顾虑。
陶氏上前去伸出两根指头,拨了拨猪肠子,问:“你陈叔怎么说的?他给你,你就拿着了?”
她原本跟陈屠说好了,今天会打发孩子过去割点肉,结果却多出来一挂猪大肠。这要是淘洗干净了,一家子可是能吃三两天呢。
对于清贫之家而言,一根草都是金贵的。
释然甩甩手,拉过架子上的手巾胡乱擦了两下,“哦”了一声。
陶氏原也没指望能从她这里得到更多的消息,便把肉肠拎去东厢厨房,切下来一半肉留着自家吃,另一半则仍旧用麻绳栓了,交给释然,让给东边的外祖送过去。
“我也去。”释容高兴地叫嚷道。
“告诉外公,中午我煮茼蒿豆渣,晚上包槐花包子,让他们不用煮太多饭。”陶氏跟在后面叮嘱。
“知道了,娘。”释容欢快地应着,紧紧拽着释然的袖子,一溜蹦星消失在照壁后。
三房东边大概有十六七间房的范围,疏疏落落栽植着好多的槐树。生槐树的地方基本是不长杂草灌木的,碧槐参天,盛夏里乃是极好的避暑之处,常有女人们结伴过来,聊天、做针线。
林子里有一口高台老井,周围街坊吃水,都要来这里,一天到晚人迹不绝。所以,林子虽然深邃,却也并不森冷。
走过槐树林,穿过南北大街,陶老太爷就住在对面的巷子里。
临街的几个草垛上下,几只鸡在晾翅捡虫子。每次经过这里,释容总会左顾右盼,问她做什么,她会神神秘秘地告诉你,她在找鸡蛋。
说白了,想捡个漏。
释然未予理会,只管往前。释容没有看到鸡蛋,不禁有些失望,一直进了外公家的门,还在嘟囔“运气不好”。
“不是你运气不好。”大舅坐在院子里,抱着一簸箕的绿豆,正在挑拣里头的虫子,“到下蛋的时候,它们就回家了。就算它们在那里下蛋,你这个时候去,也太晚了。”
为了能够捡到鸡蛋,释容很虚心地向大舅“讨教”。甥舅俩就从鸡蛋说到了路旁苦李上,又从苦李说到节操品行上。
释言站在檐下,静默无语。
据说大舅的学问是可以做秀才的,可是,陶家的出身却断绝了这条仕途。陶老太爷祖上就是匠户,这个行当,按照新明律例,是要代代世袭的。读书可以,但却无法参加科举入仕从政。
况且,大舅的身体也限制了他的行动。他自少时就有哮喘的毛病,年纪越大,咳喘得越凶。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个毛病是治不好的,不过是多活一天赚一天的事儿。
他甚至都无法继承父业。
这真是他的悲哀。但是,他一向都很温和,至少,在释怀和释容她们眼中,大舅是个没有烦恼且又有一肚子典故的人。
释然却没有这样的感觉。
她看着大舅单薄的后背,浆洗得干净的月白衫裤,感觉就好像一片云,随时都可能被风吹到看不见的地方。
世上最快乐的人是傻子。无知便无畏。而像大舅这种,读的书多了,心胸宽广了,却没有足够充实的东西填补进去,整个人便会虚浮、寂寞,对于身边的一切,也许就不会太在意,因此,也就会生出随时抛舍无所眷恋的情怀吧?
“二嫚,你站在那儿干什么?”二舅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充满活力,信心饱满。
二舅为人跳脱,脑子活泛,心灵手巧。不但继承了父亲的铁匠手艺,但凡裁剪、制衣、煮饭,样样拿得起、放得下,这一点,倒是跟陶氏很像。
这么个机灵的人,偏就喜欢释然。因为,只有释然最听话、最骄人放心,不论说什么,从来不会打断或者是质疑。交代做的事儿,总是不会忘记,且能够完成的很好。
主要是没有释容那么多话,嘀嘀咕咕,好像梁下的燕子,开了口就收不住,未免聒噪了些。
第4回
听见二舅招呼,释然转身进屋。
正间很大、很高,既是生活区,也兼着作坊的功能。
地上摆放着又长又厚的生铁,充当案台。打铁、箍桶,都要借助这块生铁来进行。空气中弥漫着铁屑的味道,不讨厌。北边早已辨识不清颜色的方桌下,堆满了各种白的黄的铁皮。
陶老太爷做的是打铁桶的行当。只有家境宽裕的人家,才会想要一对铁质水桶,像释然家里,用的都还是木桶。而有些人家,则用泥罐,黑黑的那种,摸一把,一手黑。
这种泥罐被广泛地使用在饭桌上,盛饭、盛汤,便宜好用。
只是新买的不能直接拿来盛东西,必须用草木灰里外擦遍,去了表面的灰胎,再用清水、热水擦几道,直至不掉色了,才好用。
陶老太爷不止一次说要给三房打一对铁桶,都给陶氏拒绝了:“一对铁桶拿去乡下卖得多少钱?家里又不是没有用的。”
就连老三也是,为人尽管粗枝大叶,对这个老泰山却是十足地敬重,说不要、就不要:“你赚个钱不容易,咱有胳膊有腿的,哪能老啃吧你?”
陶老太爷这才算了。
他是个持重的老人,话不多,不该说的从来不说。在镇子上非常有人缘。他的生意遍布栖凤镇所辖的30个乡,“陶记作坊”的老牌子很是能吃得开。有些远地方的顾客,宁肯等着陶老太爷拉乡过去,也不肯就近购买别家的铁桶。冲的就是个信誉以及几辈人积攒下来的好人缘儿。
此刻,他正忙着烧锡焊接。脚下踩着一个皮囊,一端连着管子,踩动间,相当于打气,鼓动管子尽头的煤灶急剧燃烧,从而加速手中长锡条的熔化。待到锡条变成液状即将滴落下来时,则娴熟地去火就器,那丝状的锡液便落在了铁片与铁片的交接处。
俟锡液停止滴落,老太爷的掌心里神奇般出现了一个小物件,黑黑的不知道是木片还是铁片,拇指压着,从容地抹过锡液粘结处。
犹如刷墙刮灰,很好地起到了平整顺滑的作用。
整个过程如新云流水,非熟手不可能做到如此自然而然。
释然不觉看得眼睛发直。
倒是二舅提醒了她:“姐夫回来了?晚上吃槐花包子,我是不是要去打槐花去?”
这话是对老太爷说的:“我知道有一处的槐花开的好,树枝子又矮。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被别人瞅上。我一会儿去看看。”
老太爷闷闷地应了一声,并没有分神。
释然无所事事,从正间晃悠进了东间。这是老太爷的寝室,没有什么摆设,炕上被褥,一张吃饭的炕桌。铺着草席,也是用过多年了,很多地方的竹篾断了,露出下面灰突突的泥坯。草席四下里用布包了边,布料的颜色早就无从辨别。
挨着炕有一张长方桌,擦得落了漆,斑驳如泥孩子未洗干净的脸。桌子上规规矩矩摆放着帽筒、镜台。
镜台是陶氏的,也是这间屋子里最气派的家具。不同于寻常的铜镜,那块可是正经的西洋玻璃镜。照得人毫发无差。镶嵌在喜鹊踏梅雕花格子里。两侧各有两层抽屉,嵌的是黄铜环纽。
桩台下方又是三层抽屉,里面不但可以装胭脂水粉、插戴头面,还是储存零食秘密的所在。
那一层一层的抽屉,那抽屉里一格又一格的区分,对于孩子们可是不小的诱惑。
至少在释然心里,抽屉里装着的是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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