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戚》第4章


至少在释然心里,抽屉里装着的是神秘与希望,是平淡清苦的生活所欠缺的活泼激烈。
这个纯女性用品的东西,在陶氏出阁后,就成了名副其实的摆设了。
妆台擦得很干净,不知道擦拭的人是什么心态。也许,在外公和舅舅们心里,陶氏一直不曾离开,仍旧占据着他们的心、占据着这个家。
桌子下是一张杌子,方方正正可以盘腿坐在上面。从释然记事起,这张杌子就一直摆在这个位置。与其说是好招待街坊访客,不如说是方便孩子们爬炕用的。
墙边立着一只四脚衣柜,柜子顶上有一口大木箱,用以盛放四季衣裳和被褥。
除此之外,屋里再也没有其他东西。
四壁空空。
草坯墙上抹了一层白石灰,一来是好看,二来也是为了防虫避邪。
陶老太爷这里是这样的,三房也是这么整的。刷石灰要花钱,但是为了避免孩子们被蝎子虫豸荼毒,这个钱花的还是很有必要。
环视了一圈,释然就退了出来,踅到了西间。
这是两个舅舅的房间。以前,这间屋子里住的是爷儿三,陶氏出嫁后,东间就腾给了老太爷。
说起来,陶家的日子还真是拮据。也难怪家大业大的杨家瞧不上这门亲戚。
西间的布置也跟东间差不多。只是土炕更宽大些。墙上的灯窝薰得漆黑,还有个更大的灯窝,摆放的却是几本书。
都是释然翻过的。
对面墙上倒是挂着个好东西。
释然两脚互助,蹬掉了鞋子,麻利地爬上杌子上了炕,抬手就把那架乌杨二胡给取了下来。
她有些紧张,还有些欢喜。
这是大舅钟爱的东西,平时都不怎么舍得用。可是,一旦拉动起来,那声音简直如同仙乐,叫人如痴如狂像是要飞起来似的。
释然觊觎这把二胡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只是不敢动。
大舅最喜欢的东西,万一弄坏了,他一定会很伤心。
她想起了杨家,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杨家果然有钱。女孩儿们过着神仙一样的生活。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花团锦簇,用的是金银珠玉,乘的是宝马香车。
日常耍的也是那么高雅讲究:释媛、释贤都有琴,一把琴的价值能抵几个奴婢;有价值不菲的文房可供涂涂画画;有五颜六色的丝线可以绣,更有各种各样的绫罗绸缎可以裁剪摆布。
不像释怀,用线用得小心翼翼。没办法,绣线都是要花钱的;不像释容,明明爱新衣新裙,却总是舍不得穿太狠;不像她释然,渴望一套属于自己的文具都不可能。
就好像男孩子们读书,杨家就有钱请私塾、送学校,还有书童伴读。似乎从来就没有为钱操心过。
一点不像三房,更不像陶家,一文钱恨不能掰成两半来花。成天光去算计肚子了,哪还有闲情逸致来吹拉弹唱。
“咿——”
二胡发出细细长长的叹息。
释然吓了一跳,立马面红心跳起来。
大舅的咳嗽声就在门边。
释然惶惶抬头,没有看到责备,只看到了鼓励和惊奇。
“慢慢地,别太用力,拉断了弦。”
大舅的目光在她的手上凝注了片刻,然后,缓缓挪到她的脸上。
释然越发感到心虚。
“就是那样……对,琴杆不要太往前……弓不要翘……按弦的手,可以再往前一点点……上臂放松……好,就这样,试试。”
生病的人,声音自带着几分柔软宽容。
释然渐渐平定下来,略凝了下神,轻轻拉动琴弦。
几个慌张的杂音后,琴声渐渐变得圆润、婉转。
释容贴着大舅,眼中仿佛装满了小星星,每颗星星都写满了一句话:二姐好厉害,二姐好厉害。
二舅的脑袋也出现在了门边,瞪大的眼睛注满了惊诧,几次要开口都没敢打断外甥女的兴致。
直到一曲终了,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一片寂静。
释然便有几分懵,看着眼前的几个人,开始怀疑自己的举动是不是吓着他们了?
“不好?”她讷讷地问。
释容终于长吁了一口气,这时才想起手里攥着的半块大饼:“好,好听!比释贤二姐的琴还好听。”
释然挑挑眉,并不相信小孩子的话。
二舅的嘴巴总算是出声了:“行啊,二嫚。不声不响净干大事儿。”
释然只管瞅着大舅,看他握拳掩口,很是辛苦地咳嗽了一会儿,咳得面色潮红,眼中也似有泪水朦胧,连带着笑容都恍恍惚惚了:“很不错。知道这曲子叫什么吗?”
释然想了想,摇摇头。
大舅却也没有做出解释,只说:“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难为你记得这么清楚,很好、很不错。”
释然微微脸红了。赶忙把二胡收好,重新挂到墙上去。
似乎是了了一桩心愿,感觉身心愉悦、腿脚轻松。
二舅把她抱到杌子上,拾起鞋子给她穿了,又从外间锅灶边抓起一个纸包交给释容早已伸出来的小手上:”这是外公下乡,人家送的葡萄干,很甜的。回去跟姐姐弟弟分了吃。”
然后便送姊妹俩出门回家去:“别在外头耍太久,你娘该担心了。”
释容欢快地答应着,拖了释然的手就走。
早回去,早分葡萄干吃。
倒是释然,临跨出大门门槛时,忍不住回过头来。
大舅站在门里的一片墙影中,面目有几分恍惚,一如他的笑容和眼神,深沉不见底。
释容跟着扭过头来,朝着大舅挥挥手,大声喊:“我们回家了,大舅舅也回去吧。”
“回去,是要回去。”
自语如同嘴角的微笑,飘忽摇曳。
冉步、狼顾。有公卿气派,偏又具心肠曲折幽晦。
释然,他的亲外甥,生下来就几乎不曾哭过的孩子,传说中最好养的、最平静无奇的孩子,是他看错了、猜错了么?
“那是《汉宫秋月》,前年,你只在我这儿听过一次。五岁的孩子,已经如此聪慧了吗?那么忧伤惆怅的曲子,你怎么会演绎得那么不甘不愿、不依不饶?你一定不明白曲子的来历,我一定是想多了……你才那么小……”
第5回
离开外公家的时候,天已不早了。
大街上恢复了一贯的人来人往、笑语喧哗。
站在巷子口往南看,杨氏的宅子乌泱泱一大片看不到头。绿树红墙相映分明,黛瓦粉壁卓然整洁,不容人小觑。
临街的房屋大多都赁出去作了商铺,糕点铺,裁缝铺,油坊,磨坊,香蜡店,杂货店……
其中就属四房的十间门面最为抢眼:一色的红漆装帧门户,隔着三里地就能看到。每个铺子经营着不同的行当,木制对联写的词儿也不尽相同,什么“闻香下马”、“知味停车”,什么“不时之需取甚便”、“万物皆备价无欺”,什么“诚信待客”、“宾至如归”……
对应着门上匾额,却只有一两个字的区别,什么“四郎酒馆”、“四郎客店”,什么“四郎杂货”、“四郎布店”……
门窗俱已敞开,一种饭馆独有的味道弥漫了整条南北大街,甚至很容易就把北边官道上经过的游子旅人吸引过来。
酒馆门前的合欢树下,老四杨正智翘着二郎腿坐在他专属的那把圈背交椅上,正跟一个坐条凳的食客神侃。面前的枣木五腿圆香几上,一壶茶、俩茶碗、一碟香南瓜子,就这么能坐上一整天。
生意人的眼历来很贼。远远瞧见释然姐儿俩,老四扬声教训:“你们俩过来!这是谁教的?看见四叔不用打招呼吗?”
他板着脸,故意说着很重的话,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装模作样。
释容根本就不怕他,笑嘻嘻跑上前去,唤了声“四叔,释佩呢?”
老四说道:“你四娘这几天给她缠脚呢,出不得门。你呢?你娘还不给你们缠脚?就不怕以后嫁不出去?”
“谁说的!我也要缠了。姨娘把东西都准备好了。”释容小大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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