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戚》第13章


释然不觉好笑地翻个白眼,自顾走进草屋。
地上铺着是山上特有的沙子,粗砺、金黄、吸水、干燥。南北的窗子全都支起来了,山里的清凉和草木清香,缓缓流动在空气中。
进门是正间,灶台就在进门的右手边,往里,北边一张方桌、两条方凳,就是客厅。
释然把包袱放在桌子上,左右听听没动静,便走到锅台前,伸手摸摸锅盖,分明还很热。
灶台边的水缸里,水是满的,一只水瓢晃晃悠悠自得其乐。灶台一角,用厚纸糊就的面缸里,面粉只够吃几顿疙瘩汤。另一个缸里,绿豆、小米、黄豆、赤小豆却还不少。若是跟大米一起煮稀饭,估计还能吃上一阵子。
梁上吊着一个薰得漆黑的破篓子,里头还有半根黑硬的香肠,一把干豇豆,一堆萝卜干、一大块姜。
逡进东间,触目所及,真可以用八个大字来形容:家徒四壁、一贫如洗。
这里的墙壁,跟三房的墙壁是一样的,都用白石灰抹了一层。抹得很潦草,白一块、黄一块,感觉好像生了牛皮癣。
北窗下,贴墙立着一个红不红、黄不黄的两开门衣柜,上头的俩铜环倒是磨得锃亮。拉开柜子,几层格子都是空的。一格单衣,一格棉衣,一格宣纸。然后就是几大包的艾草叶和石灰粉,用来防虫、防潮。
南窗下的土炕上,一张大而宽的炕桌占据了半壁江山。炕桌上整整齐齐摆放着笔墨,还有一本《南华经》,是张先生正在看的。
炕边有个半人高的简易书架,上下三层,密密地排满了书籍。
释然凑近扫了两眼,并未发现有新书补充进来,不免有几分失意。
晃悠到西间,这里没有炕,只有用石头和木板搭起来的一个床铺。,垫着一床旧褥子,铺着一块洗得发黄、很多棉虱子的粗布床单,炕头有一张小小的炕桌,墙上灯窝里有一个小小的油灯。窗户上蒙的窗纱破了几个洞,就用粗线密密地衍了,倒也能防得住蚊虫。
屋子里充盈着浓重的药香,南窗台上并排着好几个布袋子。
这可是以前不曾有过的。
释然随便抓起一个,拉开抽绳,探头瞅了一眼,也不知道是什么药,里头还夹着一张纸条,折得方方正正地。
每个布袋里都有一张,写的是药草的名称、针对的病症,以及用量。
字是正楷,却有着荇草一般的柔软。
非常地陌生。
屋外响起大白的招呼声,是张先生采艾回来了。
看到释然,他的神情并没有丝毫变化,却把手中的鲜艾递过来。
释然赶忙接了,插到各个门边、窗边。
等到忙完了进屋,发现包袱已经打开了,张先生正看着桌子上杂七杂八的东西皱眉头。
有些事,释然以前没有仔细想过。这会儿,倒是有些明白了。
张先生以前,想必是个被人伺候的主儿,因为他对于收拾家当很不在行。
陶氏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才会由着她到处乱窜,隔三岔五地就会打发她过来送东西、洗衣做饭。
她在做这些家事的时候,张先生就没有一点客气的意思,好像把她当成了自家的使唤丫头,而且,用得还挺顺手。
释然想起了方才遇到的那三个人。他们为什么找张先生?
讨债?追杀?
张先生躲在这里,必定是有原因的,而且,他应该不会希望被以前的熟人找到。
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
张先生识文断字,举止高傲的同时,不可否认,又是个极为高雅的人。就算是镇子上的私塾先生们,捆在一起都不如张先生有风度,那种从骨子里沁出来的清高旷逸,决不是三天两日就能培养出来的,也绝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小家小户所能造就出来的。
张先生的来历,一定不寻常。不过可惜了,三房并不能从他这里得到扶助。
而且,对于这门亲戚,母亲似乎并没有亲近的意思。分明住得不远,可是这三四年间,两下子从不曾坐到一起。作为中间纽带的她,也不能从双方那里得到更多的关切与友善。
一切,都像是应付差事,陶氏对张先生是这样的,张先生对陶氏,也是如对待加重仆婢一般的疏冷。
这些大人,还真是奇怪!
张先生的眼睛越瞪越大,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出声了:“真是不像话!这人还没好利索,就打发出来,也不怕给野猫野狗拖了去!”
第12回
释然恍然惊觉,抽抽鼻子,想起母亲嘱咐的,鲜猪肉必须炒熟了才好贮存,便想要拿去厨房处理。
张先生看着她的背影,愣怔了片刻。
应该是好了吧?看她干活儿那个利索劲儿,就不像是个有毛病的。
大白闻着肉香直吧嗒嘴,想蹭点油水,碍着张先生在,又不敢公然败坏自己的清誉。想把此间的主人诓走,便东拉西扯没话找话:“先生今天不去钓鱼了?趁着这会儿泥土松软,挖曲鳝最合适。”
“今天不钓鱼。”说着,张先生挽起袖子,从风箱旁边拾起斧子,到了外头,开始整治刚才拖回来的一根竹竿。
释然切好了肉片,走到门边:“没有花椒了。”
炒肉放几颗花椒,这是陶氏的习惯,据说这样子炒出来的肉才香、也更易于长时间保存而不被苍蝇虫子玷污。
张先生顿了一下:“没有就没有吧。”
释然没吱声,转身把西间窗台上的药包拎了出来。
张先生便怀疑她还没有傻够:“没有,那里面没有花椒。”
释然就等他说话呢:“这是谁给的?以前没看到。”
张先生的眉头微微一紧,好像没有听到,弯腰继续自己的活计。
避而不谈不外乎有两种情况:很不在意,很在意。
那么,张先生的守口如瓶是前者?后者呢?
炒熟了肉,把猪油单独舀在一个饭碗里。等到凝固了,就可以撅了来炒菜、抹馒头吃了。
油锅自然是不能浪费的,下一顿饭正好借着锅底的油水炒点菜。
释然盖上锅盖,轻车熟路地去屋西的小菜园里捡菜。
经过张先生身边,释然住了一会儿。
大白倒是很明白她的心思,麻利地替她问出了心底的疑惑:“先生这是要做什么?”
“箫。”张先生简洁明了。
大白不好意思地笑了:“还道你要做鱼竿呢。”
“笛子需要好膜,洞箫最省事儿。”张先生掂着竹竿,考虑着取舍。
果然是个高雅的人。肚子都吃不饱呢,还惦记着风花雪月。
“要省事儿,晾衣杆最省事儿。”
释然嘀咕了一句,慢吞吞走开了。
大白亦步亦趋,委婉地想要得到一个米粽。
陶氏统共就给装了两个粽子,分一个出来,不知道张先生后头会不会饿肚子?
“大白,你这样子真的不行。”释然的表情十分严肃,“你这个样子,几时是个头啊?不如你去投奔你师兄师弟们吧。好歹也有个照应。”
她真担心大白一个人在山上,哪天有个头疼脑热,没个人照料,很容易小病拖成大病,然后,死了都没人知道。
大白眼圈一红,哽咽道:“我舍不得师父……”
比起卧冰求鲤、闻雷泣坟,大白对养育他的师父的心,也算是虔诚了。
“该怎么办呢?大白,你该怎么办呢?”释然望天喃喃自语。
“你以为我没想过么?”走不走,对大白来说,是个很困难的抉择,“就算是走,也要安排好这里……”
锅碗瓢盆留给张先生,破家值万贯,庙里还有不少的桌椅板凳,拿去卖了还是能卖不少钱的。
这一大片房子,以前住满了人,一起做早课、晚课,背着师父下河摸鱼、上树掏蛋。以前只觉得吵闹,现在倒好,求个人来都没有人来。晚上,连个老鼠都没有,没有老鼠,就没有长虫。
这儿是真的荒了,成天都能听到野鸡叫,就跟吃饱了打嗝似的。
“……你知道吗?听到鸡叫,我就越发觉得肚子饿,越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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