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逝春分,夏日信未达》第18章


我又迷失了。我一直迷路,只是被冲昏了头。是我太陶醉于木师翰的语言。他是在生气失落的唠叨,是我异常甜蜜的梦。我飘飘然了,像轻盈饱实的气球。
我太兴奋以至于不自量力,要他等我,给予他太多艰难的承诺。可那一刻,我拥有了世界的力量,凭靠自己努力定可以寻到袁梦,哪怕天南海北,哪怕掘地三尺。可当我远离木师翰,那份自信的力量在夜色中退潮。我才意识到我无法支撑自己,他才是我全部的力量。
我真的后悔了,为什么要给他承诺。我没有路,根本没有通往未来的方向,走不回他身边。
到处都是黑黢黢的夜,幕布下隐秘的恐惧感和愧疚感令我麻木不前。
我必须找到袁梦,让她和木诗涵重见,至于我是否会被原谅,是否会被憎恨厌恶着,以及木师翰会如何看我等等问题,都留待以后说吧。
虽然我这么想,却依旧无法摆脱对自身的厌恶。因为我清楚心底的碎碎念,自己是想靠着找到袁梦,然后洗脱自己。我的的确确将赎罪这件事当做筹码。因为这样,我就可以正视木诗涵,这样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得到木师翰。所有真相都可以绕过木师翰,我什么都不会失去。
这些我都没做,可是我已经将自己瞧不起。
我思来想去,还是应先回家乡去找线索。回乡不就是回家吗,可说起家,我已经有两年没有见过爸妈了。其实不敢面对的只是爸爸。大学的寒暑假难免不回家,但是我往往只是住段时间,便坐车回来。在家的这段时间,活动区域只有我的卧室。
我常晚上失眠,不敢睡觉,爸爸下晚班回来时,我能听见他的脚步声。门底缝有一线光,在黑暗边缘。他不知道,脚步声每一次停在我门口的时候,我是知道的。他就站在外面,和我仅一门之隔。但爸爸从来不敲门,我想是因为我睡着了。
我和爸爸过着交错的生活。
我以前曾是不服输的人。爸爸对我要求严厉,甚至常常对我失望。他有时候刻意回避我的话。我的话,他在思考常常听不见。其实他只是不想回应我。我觉得窝囊愤怒,总感觉他在小瞧我,觉得我不优秀,没能达到爸爸的期待。
爸爸曾是个优秀的钢琴师,是妈妈说的。妈妈说,自己怀孕后,本来在外地参与乐团活动有优秀前途的爸爸毅然决然地辞职,回到小镇,回到妈妈身边。但麦屿市的市民只关心衣食住行,没人认可学艺术有出路。爸爸没工作,只能在一家普通的螺丝厂里做工,辛苦但工资高,可以养一家人。但他梦未死,想着等经济好转,就去开一家琴行。但命运弄人,积极的爸爸出了工伤,手指严重受伤,一辈子只能当个螺丝师傅。
爸爸把希望寄托于我,教我弹琴。那时候我还小,刚记事,所有的记忆都是和煦美好,是我和爸爸关系最密切的一段时光。我学得刻苦。爸爸很开心,说我是神童,说我可以完成他未尽的梦想。
那时候,我很小,爸爸很高。我站在夏天森绿的大榕树下,爸爸高大像巨人,他的影子像伞影给我庇护,耀眼阳光都不令我晕眩。他把我坐在肩膀上,一切都在我眼底。我看到了全世界。
爸爸说:“快站在爸爸肩上,不要怕。爸爸不高,不要怕。你会成巨人,往前走。”
我开心又害怕:“我要成巨人了,好棒呀!可是那样不就比爸爸高了吗?就不能被爸爸抱了。”我犹豫很久,最后哭着说:“我不要!如果我长高,我就锯掉自己的腿,永远不要比爸爸高。”
爸爸当时笑着说:“你有爸爸的手,总有一天会超越爸爸。爸爸在世上很普通,你面临会是全世界最优秀的钢琴家。不过,不要怕,你一定可以成为他们之一。”
我被爸爸鼓舞,叶片间的飞过的风把我捧去高空、远方。可是现实把我重重摔痛。
可能我从小就不善于应对大场面,紧张着。比赛大厅,所有目光注视着我。我弹的仿佛不是灵动的琴键,而是结实的木头。我感觉不到音乐的旋律,手指像精美的机械臂,只是完成既定的任务。
结束后,爸爸来了,我朝他跑去,想到他的怀里委屈哭一场,想听他一句“不要怕”。
我张开双手,奔到他西服下摆不到1米的距离时,爸爸的大手狠狠扇在我的脸上。我被打倒在地。我虽然很小,火辣辣的痛却记忆犹新。
我已不再委屈,全身只有羞耻。人影围观着我,我像只动物。我能听到周围的碎语,但没人来救我。我自己爬起来的时候,爸爸已经走远了,只剩下背影,只剩我一人在一群陌生的“巨人”中独自哭泣。
后来大大小小的比赛,参加了不少,可我始终无法摆脱恐惧。不仅场下的观众令我害怕,我知道关注的视线中还有爸爸,他肯定站在大厅的某个角落注视着我。我想到他怒目的表情,感到害怕,手指颤抖着,心想要更努力更强烈地表现乐曲,可越多想越无法融入,弹奏出的音调、节奏乱七八糟。
爸爸没在公共场合打我,而把我拉去场馆外背光的角落,反手两巴掌,一如既往地在骂。
我懵了,不是第一次被打了,但是还是觉得吃惊。爸爸怎么会生气,就这么恨我吗?他明明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最爱护我的人。可他为什么变了?因为我是失败品,因为他的心血白费了吗?太阳孤高令我晕眩, “巨人”高大的影子像黑夜,像敌人。
可能我口渴了,可能是我站累了,可能是昨晚一夜失眠战栗,我情绪很差。我张口对他说:“你这个残废的家伙,别把你的梦想忽悠给我,我不稀罕便宜货。”
那时候,我不大,但说出来的话居然成熟又伤人。我清楚看到爸爸如气球般瘪了的样子,他闭上了嘴闭上,走了,像个落难者。
我一瞬间发觉爸爸其实不高,和周围的人比起来,还要矮一头。
要真算起来的话,从那时候我和爸爸便过着交错的生活。
但是我心里有气,不服输。爸爸凭什么看不起我。我不喜欢艺术,但是我不差。我要在高考中证明,证明给他,强迫他感受到我的存在。我逐渐长大了,对他的恨意减退了。爸爸很不容易,而我一定要成为他心中的新星,要让他重新振作。
我要救他。
可我高考失利了,最终的分数差强人意。那年夏天接二连三的打击,一颗颗砸击着我。我没成为当代花木兰,自己也再无法振作。
回家是一种痛苦。我总被无法承担的期许折磨着,愧对他们养育,愧对他们的期待。
后来毕业工作,我再没回去,只是偶然给妈妈通电话,和爸爸再没说过一句话。
其实爸妈不求我大富大贵,只求我能够平平安安幸福地生活,做一个善良的人。
我当时很认真地玩笑说,肯定会大富大贵,给他们令人艳羡的生活,带他们环游世界。我的承诺至今兑现,而我也没能成为“善良”的人。
所以,我害怕爸妈对我的好。
我害怕涉入那片故土,感觉心思全被看穿。衣服再厚,路人的一眼都令我心惊胆战。好像他们戳着我的脊梁骨说:就是她,就是那个人。
找到袁梦才是关键!我拖着行李箱赶去火车南站。
一个人坐火车总会令我紧张。以前上学,我所在的城市没有直达家乡的车次,只能去临近的城市坐凌晨五点的火车。所以我必须在前一天傍晚去那个城市,不舍得花钱住旅馆,就在车站熬一宿。
今天的我,坐在人烟吵杂的候车室里,惴惴不安,上车前总担心少带了东西。
“各位旅客,您好,您乘坐的K3210次列车即将到达南辙站了,请要乘坐本次列车的乘客,在第五候车室等候进站上车。”
我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进入车厢。现在是凌晨,卧铺车厢里安静无声。我没有去自己铺位睡觉。我轻轻地拉开过道的座椅,怕弄醒他人。
撩开蓝色窗帘,火车站台已不见熙熙攘攘的人流。所有人都急迫地登上这列驶去各自目的地的火车。站台在后移,整个世界都在动,只我静止。
火车出发了。窗外暖橙色的世界逐渐消失,列车隐没于黑夜。
如果能遇到一个能说上话的旅途朋友,时间会好过很多。上大学的时候,往返的交通工具就是火车,所以每次都感觉极度拥挤。我在路上不大爱说话,有时候一些长辈喜欢找学生聊天,总问我们是哪个大学的,是哪里人。
我考上的是二类本科,不丢人,但不出名,而提问的人表情或是疑问,或是小瞧,我内心总觉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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