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竞芳华》第90章


项景天奇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项庭真似乎有点为难,经不住父亲再三追问,她方勉为其难道:“爹爹您也别怪哥哥,昨日女儿到哥哥院子里,看到他又在卜卦,才想劝呢,他却像丢了魂似的,愣愣地站在那儿。过了好久,他才告诉女儿,原来……”她抿一抿唇,才道,“原来这一卦竟是为爹爹您卜算的,哥哥算出来,这是火山旅卦,卦曰:飞鸟树上垒窝巢,小人使计举火烧,君占此卦为不吉,一切谋望枉徒劳。”她小心翼翼地觑了父亲一眼,“这个,可是下下卦呢……”
项景天悖然大怒:“荒唐!当真荒唐!”
项庭真拿绢子掩一掩唇,“可不是么!但哥哥却是上了心,他又算出了破解之法,说是只要卦主的亲儿,以明艳之色向其显孝五日五夜,卦主便可以遇难呈祥,免遭一劫了。我是劝他,怪力乱神的不可当真,只是哥哥哪里肯听?”
项景天方知儿子竟是为了自己长跪不起,心下怒意稍缓,却仍是怒其不争,遂道:“朽木不可雕也!什么下下卦,我偏不信!你快起来!”
项云杨轻轻道:“我必须跪足五日五夜,方才能化解爹爹的劫难。”
项景天还想再说,项庭真便道:“爹爹,哥哥执意如此,也是孝心一片,你就由着他去罢。”
项景天冷哼了一声,指着儿子道:“你爱跪便跪!我哪管你!”语毕,径自拂袖而去。
待得他下朝回来,已是酉时。深冬之际,日短夜长,寒湿霜重的夜幕之下,项云杨一身红衣不过是寻常锦缎,没有斗篷御寒,他冷得浑身发抖,脸颊嘴唇均见青白。范礼忍不住一劝再劝,项云杨只重复四个字:“五日五夜。”
项景天表面上仍旧是漠不关心,但此时也难免不安了起来,他站在朱漆雕花的窗前,看一看外头的儿子,紧紧地咬住了下唇。
第130章 项云杨(二)
如此日复一日,至第三日时,项云杨已然跪得浑身酸软了,他脸颊发白,两眼乌青,两个肩膀都垂落了下来。项庭真心下又是着急又是心疼,愈发戏假情真:“哥哥,还是算了罢?你哪里受得住?这样下去会跪坏身子的!你瞧你两个膝盖,都跪破了!不要跪了,你的孝心上天已经知道了,一定会保佑爹爹的,你不要跪下去了!好不好?”
项云杨面无表情,道:“五日五夜。”
项庭真潸然泪下,哽咽道:“哥哥,算了,算了,我们不要……你不要跪了,不要再跪了!这样下去你会出事的……”
项云杨还是道:“五日五夜。”
项庭真抽泣着扬声唤道:“爹爹!爹爹!”
项景天一直在屋里留心着外头的动静,此时疾步从里边走出来,一眼瞧见儿子的模样,不觉心如刀绞。
“爹爹,爹爹,我求你劝劝他!”项庭真失声大哭,“求你领了他这份情,劝劝他罢!”
项景天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儿子跟前,沉声道:“你起来!”
项云杨抬头望着父亲,勉力挤出一笑,虚弱道:“还有两天。”
项景天揪心不已,道:“你还要命不要!”
项云杨不再说话。
项景天悲愤交加,干脆不再理会,转身就走,但求眼不见为净。
至第四日入夜,天空又再降雪,细细碎碎的雪花飘零于窗前,不过是临近窗边,已觉冰寒慑人,更别说在深夜的庭院之外。
项景天身上披着猞猁狲大裘,负手立在窗畔。范礼过来奉上暖胃的热茶,道:“老爷,三姑娘也来了,正在外头陪着二爷。”
天井里,项庭真为哥哥披上斗篷,一边替他戴上风帽,一边忧切道:“哥哥,雪越下越大了,我怕你会撑不住。已经四天了,足够了,足够了,咱们回去了,好不好?”
项云杨却摇一摇头,语不传六耳:“狠不到底,方是对自己最大的残忍。”
项庭真怔了一怔,方不再劝,只若有所思地退开了一旁。
项景天在屋里,接过了范礼递来的茶盅,才揭开盖子,却又重重合上了。他皱着眉头,将手中的茶盅一把塞回到范礼手里,掉过头去不再看那窗外,只一口吩咐道:“熄灯,就寝!”
半夜里的风声越发凄厉,犹如是女子幽怨的嚎哭,呜鸣阵阵席卷于偌大庭院之内,不时地扑打在窗棂上,为辗转难眠的心绪添了几许惊心动魄的不安。
纵然身躺在床上,项景天却迟迟无法入睡,直待这风声一阵比一阵强烈,他终于是按捺不住坐起了身来。值夜的下人在屏风外听到动静,悄声走近:“老爷?”
项景天迟疑了一下,方问道:“二爷还在外头么?”
下人的声音惶惶然:“回老爷,二爷还在外头。雪虽停了,可地上都是积雪,风又这么大……”
项景天不等他说完,站起来一把将衣架子上的猞猁狲大裘扯下,疾步往外奔去。
拉开房门,砌骨的寒气倏然扑面而来,遍地灰蒙蒙的积雪一下撞进了眼帘。放眼望去,二儿子项云杨仍如一块顽石般蜷缩着跪在原处,灰天暗地之间,他整个儿缩在墨色斗篷之内,浑身瑟瑟发抖不止。
项景天顾不上什么,快步来到他跟前,一手抓住了儿子的肩膀,厉声道:“你给我起来!”
项云杨神志似乎有点恍惚不清了,只是无力地垂着头颅,身子软软地半点不由父亲拉扯。
项景天几次使不上劲,又高声咆哮:“什么劳什子下下卦?你倒当真了!即便是真的,为父自有抵挡的福气,不带你这般连性命都不要的!你起来!”
项云杨听到他的话,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嘴里犹自喃喃道:“此卦是异卦,下艮上离相叠。山中燃火,烧而不止。”他神色幽幽惘惘地仰首,望向父亲的目光里带着深切的担忧,“儿子很害怕,害怕这一卦果真灵验,若有一丝希望,哪怕要了我的性命,也是值得的。”
项景天饶是心肠再硬,此时也情不自禁地热了眼眶,他身子微微地颤抖着,缓缓地躬下了腰,将那袭猞猁狲大裘罩在了儿子身上,老泪纵横道:“云杨,你既要跪下去,那很好,为父陪你,为父便在这里陪你,你跪多久,我就陪你多久!你不要命,我也不活了,就让我这个当爹的陪你一起死!”
项云杨青白发紫的嘴唇发出虚弱之声:“来人,来人,把老爷拉走。”
早有下人跟了过来,有人忙不迭地替项景天披上御寒衣物,有人一手扶着他的臂膀,有人在旁劝阻,有人拿不定主意便去请主事人,一时乱作了一团。
项景天流着泪,指着项云杨道:“蠢钝儿,蠢钝儿,愚不可及!”
范礼匆匆赶了过来,见状忙把项景天扶起,连声劝道:“老爷,仔细身子,明儿您还要进宫上朝呢,万万不能伤了身子啊!”
项景天由着下人们将自己扶进屋里,只是眼光不曾从儿子身上移开,那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已然是无话可说,唯剩得喉间一声呜咽罢了。
已经是第五日了。
项云杨早已跪不直身板,整个儿伏倒在地上,半眯着眼睛轻轻喘息。
项庭真没有再劝他,却也不忍看他,独自在廊下提着裙脚来回慢慢踱步,云蓝精绣莲荷花样的绣花鞋沉沉踏在青石地板上,有轻幽的摩挲声响,是此间唯一能安抚她心神的生气。
不是不知道兄长意欲孤注一掷,只是他的决绝和毅志,着实大出她的意料之外。
许久以后重提此事,兄长只是轻描淡写:“我与爹爹淡薄了十数载的父子之情,唯一挽回的时机便是这五日五夜。少一日则火候不足,譬如那炉火上的热茶,火熄得早了,茶味渗不出来,茶汤便寡淡无味,弃之可惜了;多一日则用力过猛,譬如那太极的推手功夫,只贵在“平衡”二字,缓急相随,进退相从,方能大功得成。”
第131章 父慈子孝
日暮时分,父亲从外归来,脸庞上仿佛比平日多添了皱纹,双目显见血丝,容神间透着精疲力竭的沉重与倦意。
似乎所有的愤怒与嫌恶都已随着昨夜的眼泪一泄而尽,项景天缓缓走到儿子跟前,面上平静得如是一潭不见波澜的水,他眼中泛起一抹深沉的唏嘘,伸出厚大的手掌抚上了儿子惨白无色的脸庞,指尖微微地颤抖着,感觉着儿子肌肤上的清凉无温。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方问道:“还有几个时辰可跪?”
项庭真连忙上前来,道:“爹爹,到明日寅时,便是整整五日五夜。”
项景天吸一吸鼻子,颔首道:“还有六个时辰。”除此以外,他再无别话,转身就走。
待到凌晨丑时三刻,寅时将至。项云杨脸色愈发难看,脸颊原是青灰的,渐次地浮上了一层异样的潮红,他闭上眼睛,身子摇摇欲坠,一口气尚未及喘过来,他便整个儿瘫倒在了地上,只听得“扑通”一声闷响,他的前额重重地磕在了青石地板上,却似感觉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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