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不饶恕第01集(下)》第1章


作者:潮吧(内地实体版)
第十六章 刀上舔血
杨远说到这里突然停下了,我看见他冲黑影里凄然一笑,有些无力地把脑袋靠到墙上,随即闭上了眼睛。
黑夜在一瞬间降临了,那样快,让我突然感到一阵空虚,甚至来不及体会天为什么会变化得如此之快,如此的令人猝不及防。我把脸转向了窗外,今晚的月色很好,梧桐树的枝桠在窗上投下了斑驳的影子。一片落叶从铁窗外飘了进来,起初我以为那是一只找错了家门的鸟儿,我想爬起来去抓住它,它悠忽一转弯,落在了杨远的头上。杨远伸手拿下它,揉成一团,然后用两根指头捻碎了,猛地往天上一抛,碎树叶便如落雪一般,四散开来。
杨远扫我一眼,双手捂脸,嘿嘿地笑:“这都什么事儿嘛……人有时候就跟这片树叶一样,不经揉搓,一揉就碎。你看它,本来好好的在树上呆着,阳光照着它,雨露滋润着它,多舒坦?可是一旦它脱离了大树,就跟没娘的孩子一样,风可以把它吹到茅坑里,雨可以把它砸进烂泥里,最后连影子都找不到。刚才我跟你说的那个孙朝阳算是个猛人吧?死了,只找到身子,连脑袋都不知道丢在哪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因为什么?因为他跟这片树叶一样,脱离了大树,脱离了阳光和雨露。”
我听得云苫雾罩,心凉凉的:“远哥,孙朝阳是不是让胡四他们给杀了?”
杨远冲天吹了一口气,话说得莫名其妙:“刀上舔血,死无葬身之地。”
外面在打闪,闪电扑进来是红色的,红色的闪电亮得很慢,它好像要跟里面的灯泡比试耐性,是一点一点消失的。黄色的灯泡被红色的闪电击过,似乎失去了它应有的光芒,变成了一挂黄忽忽的屎一样的圆球,发出的光亮很悲怆也很无奈。号子里突然又亮了,那是一道红色的闪电划过。我害怕他继续跟我说他爹和他弟弟的事情,他一说到这两个人便会使号子里的空气沉闷起来,感觉很差。我瞟了窗外一眼,随口说:“远哥,外面要下雨了,直打闪呢。”
杨远似乎不知道刚才打过闪,蔫蔫地说:“是吗?怎么没听见雷声呢?”
我说:“这是干闪,一般打了这样的闪,会下很大的雨,然后闪会打得越来越亮。”
杨远的声音预示着他即将睡着了:“亮就亮吧,亮过以后,黑夜会更加黑暗,像我一样。”
雨不一会儿就下来了,的确很大,哗哗的,砸在窗台上像是有很多人在拍巴掌。
阎坤在隔壁唱歌:“外面下着雨,我在牢房里,难友抱头一同哭……”
暴雨肆虐了一阵,很快便消停下来,四周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房檐或者树叶上在滴水,吧嗒吧嗒一下一下地往地上落,有的落在湿地上会发出一声“噗”;有的落在水湾里会发出一声“啵”,这样便使黑夜变得更加空洞与安详。我幻想着,在这样的黑夜里,我兀立旷野,偶尔吹过的暖风惊动了茫茫四野,树木与青草沙沙作响,虫鸣与兽嚎也同时从四周响起,黑栩栩的人影在远处袅然飘动,一些人带着他的故事潮水般涌来又潮水般退去;草种在悄悄发芽,鸟儿也冲动起来,它们自由地在漆黑的夜空里飞翔,无拘无束,叫声欢畅又明亮,它们无一例外地朝东南方向飞,直到迎来了明媚的阳光。
又一个清新的早晨来了。雨后的阳光格外明亮,似乎是一丝一丝直射进来的。
我发现,这个早晨的杨远特别疲惫,目光如烟,风一吹都能拐弯,我料想他没有睡好。
放完了茅,吃罢了饭,杨远的故事又开始了。
这次他说得很慢,似乎怕我听不明白,一顿一顿的。
尽管拿了孙朝阳的名片,但我没去找他。这个道理我清楚,我是胡四这条线上的人,私下跟孙朝阳联系,不但容易引起误会,还有可能让姓孙的瞧不起我。我凭什么主动去找你?将来在这条道儿上混的,谁是老大还不一定呢。
那天,我们没有继续坐在那里喝酒,各自亮开嗓子大笑了一通,便回了胡四的饭店。胡四是个性急的人,立马让林武带人去了那两条线路,胡四说,给小的们开个会,多拉快跑,外人抢“活儿”直接干挺,就说这是孙朝阳说的,出了事儿来找我。
我的生意出奇的好,有时候我不得不亲自替换大昌卖鱼,让他押车去外地送货。偶尔也会在买卖上跟人有磨擦,事儿小就彼此一笑了之,事儿大我就不管了,让金高去处理,最终一般是这样的结局:对方请我吃顿饭,我敷衍两句,那个人就灰溜溜地答应了我们的条件。惟一出事儿的一次是,我们的人把人打了,我赔了不少钱,三个兄弟被劳教了,但他们的工资我照样发,甚至比以前还多,惹得跟着阎坤玩儿的兔子他们直嚷嚷:我要“改嫁”,给蝴蝶打工。严盾很少来市场找我了,但是他经常去我家里,有时候我回家会看到他专心致志地跟我爹在下棋。我跟他说话,他老是心不在焉的,冷不丁会冒出这么一句:你是个聪明人,路应该怎么走你比我清楚。我爹知道我们两个经常“拌嘴”,每当这个时候就眯着眼睛看看我再看看严盾,嘿嘿地笑。我知道严盾对我说这些话里的意思,可是我不以为然,大哥,你走的是什么路,我走的是什么路?在我这条路上该怎么走我当然比你清楚。以后我便很少主动跟他搭腔。
又一个冬天在不经意的时候来临了。这个冬天的雪格外多,天灰蒙蒙的,到处银白一片,人走在路上,像是被淹没在用银子做成的世界里。
我常常在飘满雪花的院子里,给我弟弟堆一个很大很壮实的雪人,把给他买的礼物包裹在雪人的脑袋里,身上披满彩带。我去学校接他回家的时候,我弟弟看见雪人会大吼一声,老天,这是谁?好威风啊。我说,这是你哥哥呀,不信你咬他的脑袋,他会送礼物给你的。我弟弟笑得像个腼腆的小姑娘,我不咬,咬破脑袋就死了,我不能没有哥哥。我就逗他,我说你咬吧,你哥哥喜欢被人咬,咬破这个旧脑袋他就换上一个新的,换上新的他就更厉害了,你不知道有个成语叫重新做人吗?我弟弟就爬到雪人的肩膀上去咬他的脑袋,雪人的脑袋不经咬,嘴巴一碰就掉到地上去了,花花绿绿的糖果便会撒落一地,我弟弟开心地笑了,好啊好啊,我哥哥真厉害,脑袋里都有好东西。然后他就扑到地上去捡那些糖果,边捡边说,这一块是我的,这一块是爸爸的,这一块是哥哥的,这一块是……他看我一眼,不敢说了,他知道我不喜欢他提我妈和周阿姨她们,他怕我难受,最后他就强忍着泪水站在雪地里直愣愣地瞅我。雪花碰在他红扑扑的脸上,很快就融化了,看上去他像是在出汗。
那天晚上,我爹用奶锅烧热了几瓶黄酒,非要拉我喝点儿,我问:“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我爹兴致勃勃地说:“你爹受嘉奖啦,评上了全区的优秀教师。”
这怎么可能?你都看了两年大门了,还评得什么优秀教师?我知道他是在撒谎。他一直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他现在的状况,经常在我面前装模做样地备课,还不时摇头晃脑地吟咏课文,口中念念有词。有一次,他甚至还问我,大远,我们班上有几个同学很调皮,我真替他们犯愁,你说我应不应该找学生家长反映一下?这样下去可不好。我心想,你都教了大半辈子书了,愣不知道应该怎样对付这样的学生?此地无银三百两嘛……我支吾他说,找人家长干什么?学好学坏那都是个人出息的,你教好你的书就可以了,管那么多干什么。我爹冲我直点头,对,你说的很有道理,就像你当年,调皮捣蛋了,老师找来家,我还不愿意呢,我儿子挺好的,他调皮那是你们管教无方。最后,我爹便有声有色地批改起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一沓作业,划得纸张沙沙响。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难受得直想揭他的老底。
“我又评上优秀教师了,你爹可真不容易啊,全校就我和李老师两个人评上了呢。”
“那好啊,教育战线又立新功了你,”我给他倒上酒,敷衍他,“教育事业离不开你老人家啊。”
“那倒不至于,”我爹偷看我一眼,啜口酒说:“应该说,我离不开教育事业。”
“就是,”我想笑又没笑出来,“没发点儿奖金什么的?这阵子我困难,支援我两个。”
“看看看看,来不来就沾染上了资产阶级商人那一套,动不动就钱钱钱……党中央国务院下达的文件看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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