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缘》第11章


“裴震,你站一站,我只有一句话问你。”傅云蔚平静下来,背靠石墙,闲闲地看着裴震说道。昔日的海誓山盟如今变成了厌烦,突如其来的巨变超过了傅云蔚的承受力,一时间万念俱灰,浑不知身在何处。 
“你已厌烦我了,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裴震见他如此,以为他想开了,不由松了一口气,然而,心中却复杂万端,又有些痛苦和疑虑,傅云蔚这么快就想开了? 
“那,我没什么可说的了。”说话间,傅云蔚掌中已多了一把他平日用于护身的精致匕首。这匕首本是裴震所赠,当时他曾言称,如果有一日他变了心,就请傅云蔚用它杀了他,不用客气。 
“如今我不杀你,我只杀我自己。”傅云蔚眼望裴震,手上用力,匕首刹时穿透重衣,深深刺入胸膛。 
“云蔚”。裴震狂吼一声,猛扑过来,拉开他的手,匕首已有多半入肉,柄上的红绿宝石映着白缎春装,美不胜收。 
“云蔚,你怎么这样?”裴震吼着,紧抓着他双手,却不敢把匕首拨出来。 
“我问你,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傅云蔚强忍剧痛,仍是望定了裴震,一张口,鲜血便溅在白衣上,触目惊心。 
“不是真的,当然不是真的,我只是不想拖累你,云蔚。”裴震泪如雨下,痛悔无极。 
“那就好,我喜欢你,其实你一点都不明白。” 
“我明白,我明白,云蔚,你不要说话了。”裴震痛哭失声,如果自己立刻死了能换回心爱的人,他愿马上死去。 
“明白就好,你负我更多了,你要活着……补偿我。” 
“云蔚,你不要说了。”裴震抱起气若游丝的傅云蔚冲进普渡寺。无印和尚早被惊动,只在寺内观望,这时已备好清水,棉布、药粉。二人小心翼翼拨出匕首,察看伤势,幸好匕首刺得稍偏了一些,刚擦过心脉。如果傅云蔚就此而亡,裴震自然也不能独活,眼下见傅云蔚性命可保,方松了口气。待一切处理完毕,傅云蔚早昏睡在床,裴震深深看了他几眼,转过身来对无印双膝拜倒。 
“无印师父,他就拜托你了,你叫他千万不要打探我的消息,在这里等着便可。” 
“裴大人不必多言,老衲将以命相护。”无印双手合十,郑重保证。 
裴震对无印拜了两拜,又起身进入佛室,在佛前跪拜如仪。生平第一次真心诚意对佛祖跪拜,请佛祖保佑二人度过难关,原来自己还是逃不过佛陀手掌心,无论出世入世,都有割舍不下的东西和过不去的情关,入了门槛不得解脱自了,出了门槛也不能绝情断义,做不得枭雄霸主,一心叛出佛门,谁想到头来还是要求佛祖保佑,真是人生绝大的讽刺。 
第十一章 
傅云蔚方醒来时,裴震已离去多时,想到裴震此去凶多吉少,不由失声痛哭,泪湿沾巾,都云我佛慈悲,可我为什么要承受如此多的苦难。 
无印端水过来,见傅云蔚恸哭不已,胸口又渗出血来,长叹劝道: 
“小施主切莫悲伤,施主也曾是佛门中人,难道不知红尘历劫,能助人成正果、悟大道?苦是人世必尝的滋味,不苦如何知道甜,对苦处不闻不问,安然承受,百折不弯,历尽千难万险,依然故我,正是为人本色,才是我佛所言历劫的本意。” 
“可是,劫难太多,人生太苦,承受不了怎么办?任你悲伤号哭,也无人理睬,怎样也无法解脱,又怎么办?” 
“世间没有承受不了的苦难,只有脆弱的人心,只要心中一片澄明,固守本色,尽可任风来雨袭,风来只当拂面,雨来正好洗身,到此境界,便是正果。” 
“可是,人心又如何能变得强韧,承受世间的劫难?” 
“放下一切,无牵无挂,此所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若放不下,不妨坦然面对,且随它去,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时日一久,人心自然强韧。” 
我如何能放得下,又如何能随它去,傅云蔚心中默默叨念,说来容易做起来难,他放不下情缘牵扯,如何能回头是岸?放不下便坦然面对,又谈何容易?无印见傅云蔚仍泪流不止,双掌合十,念声佛号,心中叹息:“放不下,便不得解脱。”看来这小施主只能于苦海中浮沉,不过若能于历尽劫难后,求得心中一片天,也算是得其所哉。 
一个月后,傅云蔚完全康复。裴震并未来接他,无印曾偷偷到裴府探看,只见大门紧闭,门上贴了封条,整个宅院无一丝生气,看来裴震已是入狱了。城中并未听得杀人消息,应该是未被处死。傅云蔚心中开始详细计较,如何营救裴震,只不敢去想裴震是否被秘密处死或害死。 
坐在溪边,傅云蔚垂首静思。小溪淙淙而流,清清浅浅,时可见游鱼,野花夹岸,附近芳草遍地,林木葱茏。据师父说,他和师伯就是在溪边相遇,他对师伯是一见倾心。应该是一见便色心顿起吧。想到这,傅云蔚扬起嘴角,忽然起身,跃上溪边大石,临流照影,孤芳自赏。 
水中的美少年乌发垂腰,秀逸绝伦,临风而立,恰如姣花照水,束发丝带随风轻扬,衣袂翻飞,如仙子般似要乘风而去,只是这仙子眉间却有着淡淡的忧伤。傅云蔚轻抚自己脸颊,如今自己能用的只有这张脸了。“孩儿不孝,为了裴震,我已顾不得了,”傅云蔚暗暗求爹娘谅解。当日裴震对他珍如拱壁,从未引见他与达官贵人相识,但傅云蔚知道自己的魅力,走在路上,看那些男女偷瞧自己的痴态,就可以想见那些人看见自己时的样子,过人的美貌是接近他们的最佳武器。 
端详过自己相貌,傅云蔚又坐在石上,梳弄自己的一头长发。过了六七年没有头发的生活,还俗后看着头发日渐变长,总有种惊喜奇妙的感觉。裴震最爱摆弄他的头发,无数次把脸埋进他秀发里,嗅着他的发香。每天早晨为他梳头的也是裴震,他曾得意言称:“昔日有张敞画眉,今有裴震梳头,都是佳话呀。”傅云蔚在镜中羞他,裴震便嘻嘻一笑在他脸上偷香。想到这,傅云蔚又抚上自已的脸,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泪流满面。 
“死裴震、臭裴震”。傅云蔚捶打着石头狂叫,直到双手巨痛,才停手擦泪。他已好久不曾这样叫过了。他小时有大惊小怪,一惊一乍乱叫的毛病,但爹娘疼他,从不以为忤,后来,师父师伯和裴震更是把他宠上了天,尤其是裴震,每当傅云蔚生气或无理取闹而尖声叫嚷,甚至打滚撒赖时,这位无数人闻之色变的锦衣卫副指挥使就倒背双手,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在屋内走来走去:“唉,河东狮吼,河东狮吼,这可如何是好?”傅云蔚听了更是气得要死要活,扑过去对他又抓又咬。末了,总是裴震一甩手:“罢了,罢了。”然后蹲在他身边低声下气,千哄万哄,直到傅云蔚展颜而笑。后来,傅云蔚年岁渐长,便少有那样的撒赖行为,裴震反倒不习惯,便时常逗他:“喂,河东狮,你怎么不叫了。”“你再叫我河东狮,我便掐死你。”二人笑在一处。如今,此情可待成追忆。傅云蔚看着手上鲜血,想到裴震可能再也不会来哄他了,泪落得更凶。 
“喂,小兄弟,你在这里又是笑又是哭又是叫,莫不是疯了?”傅云蔚正伤心时,一张脸从树后探出来笑嘻嘻地问。 
“你才疯了呢。”傅云蔚怒而抬头,看着从树后跳出来的人,20来岁,模样称得上英俊,一身华丽衣裳,腰间挂一把长剑,剑跟主人一样花哨。这是那里来的花花公子,傅云蔚心生厌恶,转身便走。 
“喂,你别走呀。”那人窜到他面前,拦住他:“我看着你好一会了,看你象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你说出来,说不定我能帮你解决呢。” 
那人略略敛去了嘻笑,显出一副真诚的样子。 
“你?”傅云蔚抬高下巴,斜睨着他,一副爱娇的模样,俏脸上却犹带泪痕,让那人微微出了神。傅云蔚又瞪了他一眼哼道:“你是什么人啊?能帮我什么忙?”真是该死,刚才的模样都让这人瞧见了。 
“嘻嘻,你可不要小瞧我,我来头大着呢,天底下我帮不上的忙可少得很。那人不知从那里掏出一把扇子,摇来摇去,故做潇洒。 
“哼,来头大,那我要你帮我从刑部大牢里救人,你帮得上吗?” 
“咦,你的麻烦不小啊,居然要从刑部大牢救人,让我想想。”那人以扇支额,作深思状。 
“我就说你帮不上,让开,我要走了。”傅云蔚一甩头发,扬长而去。 
“我可没说帮不上哎”。那人忙追赶上来,拉住他的手:“哎呀,你的手受伤了,我帮你包上” 
“要你管,放开” 
“看人受伤,我怎能不管”。那人硬是撕下一片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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