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心一片故人知》第24章


二人正小声说话,大门突然“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黑乎乎的门洞中,一个瘦小的身影提着一盏灯笼急步走了出来,到了门口便东张西望起来。“桐春!”薛师压着嗓子朝他喊道。桐春还算机敏,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便循声朝安俊他们这边走来。等他走近了,薛师赶紧迎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小子可算来了!人我给你带来了,下面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桐春的心几乎已提到了嗓子眼儿,借着灯光,他看到薛师身后站着一位三十多岁,面色白净,举止文雅的青年公子,心内料定便是访客,遂上前低头说道:“请公子跟我来。”
左配殿原是废弃的一处殿宇,专用来堆放各类杂物。其中房舍虽多,但真正适宜居住的却是少之又少。在胤祯搬来之前,宗人府已着手对此整理了一番,将七八间还算过得去的厢房作为胤祯主仆一干人等的住所。可是,等胤祯主仆真正住了进来,才发现这七八间厢房之中倒有一大半是年久失修的,不是漏风就是漏雨,根本无法住人。实在没办法,他们只能大家一起挤在剩下的几间厢房中。想那胤祯曾是天潢贵胄,忝居大将军王位,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骤然沦落至此,真是生不如死。
“请公子在此稍候。我们爷昨晚睡得晚,这会儿怕是还没有起哪。”桐春把安俊安置在一间房里,给他沏好一杯茶后说道。“不妨事,我就在这里等。公公请自便。”安俊颔首客气地说。桐春走后,屋里就剩下安俊一个人。这房间看起来极其简陋,除了一张破旧的圆桌和四张圆凳,简直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安俊心痛难抑,想要随意走走,却因空间狭小,只能坐在原地。恍惚间,他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进十四贝勒府时的情景。那一年,他十三岁,胤祯十七岁。“听说你年龄不大,但弓马技艺娴熟,可是真的?”他刚穿过府中花园,便碰上一个锦衣华服的翩翩少年在一众小厮的簇拥下,傲慢地问自己话。安俊认得是他,此刻却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胤祯看他怯生生地不敢说话,便对身边众人说:“他阿玛安世炎和兄长安宇都是文官,我就不信,他的武艺能那么好?”“就是。就是。”小厮们随声附和,更有人直接笑嘲道:“不过区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汉人,除了种田垦荒,还会什么?”“哈哈哈……”在一众小厮肆无忌惮的嘲笑声中,安俊满脸通红,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好,你若不信,咱们就比试比试!拳脚、射箭、骑马,三样儿任你挑!”他突然抬起头瞪着胤祯,发狠地说道。在场众人都被他的“豪言壮语”惊呆了。连胤祯也没想到他竟会有胆量向自己挑战!“好,比就比!”胤祯生性喜欢挑战,他豪爽地答应下来,“不过,我到底比你大几岁,还是让让你,不占便宜就是。”“我不需要!”被激怒的安俊执拗地拒绝了。胤祯眼中闪过一丝欣赏的目光,对眼前的这个大胆少年不禁另眼相看。由于场地限制,他们二人实际上只比试了拳脚功夫。在一众八旗子弟的面前,安俊展示了千变万化的身形掌法,直看得人眼花缭乱。他时而身轻如燕,时而稳如泰山,若不是胤祯的蒙古拳力道上远胜一筹,他二人谁胜谁负,实在还很难说。经此一战,安俊显然是不胜而胜了。胤祯见识了汉人的武功,欣喜非常,逢人便说:“想不到汉人中也有武功高手。”后来,安俊正式以陪侍身份成了十四贝勒府的座上宾。通过相处,安俊渐渐发现,这个备受宠爱的十四阿哥,在众皇子中实在算得上是出类拔萃,文武全才。加之他二人都外柔内刚,义气深重,胸怀理想,很快便成为了无话不谈的至交好友。
安俊睁开双眼,蓦地回到现实之中,房间里赫然多了一个人。只见他面容清瘦,鬓发斑白,合中身材,穿一件藏青色对襟褂子,用熟悉的声音说道:“别来无恙,安俊。”安俊呆呆地坐着,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拼命瞪大双眼,认了又认,刹那间,脑海中翻江倒海,泪水突然自然而然地滑落下来。那人清淡的面色上勉强浮起一丝微笑,一动不动地站着,手边的拐杖紧紧钉在地上。“我,大约是老了吧,眼泪关不住,让,让您见笑……”安俊语无伦次地解释着,他连忙站起身来打千儿行礼,身子还没俯下去,便被那人伸手拦住:“免了吧。”安俊听到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抬起头看到他的眼圈也红红的。“臣安俊见过十四爷。这么多年不见,您还好吗?”安俊终于说出了这句话。“还算过得去。”胤祯此时强抑着内心的激动。一时间,两个人似乎都有满腹的心里话要讲,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相见的喜悦渐渐取代了分离的悲伤,不一会儿,这间狭小的房间里开始有一种脉脉的温情在流动。“爷,您放心。贝勒府里的人,我已经想方设法保全下来了,这回多亏了怡亲王爷出手相助。”说到怡亲王,两人不免又陷入沉默。胤祯咬着嘴唇,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道:“真的谢谢你。虽说他们都是奴才,但毕竟跟了我多年,我不能见他们落个猪狗不如的下场。”按照惯例,获罪抄家之后的府邸旧奴,不是流放苦寒之地,便是沦为官奴娼妓。“这点小事何足挂齿?爷,您这是有意和我生分了。”安俊说道。他抬眼看着面前坐着的胤祯,在这个面孔苍白憔悴的中年人身上,他仿佛还能依稀找到当年那个英武潇洒的皇子的身影,但却决不复现刚毅果决,决胜千里的大将军王风范。在安俊的记忆里,胤祯的眼睛总是炯炯有神,又大又亮,而眼前的这个人硕大的眼睛里满含的却是历经世事后的平静和沧桑。胤祯在一旁没有说话,一直静静地打量着安俊,他仿佛也与当年有了不小的变化。胤祯感叹道:“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我老了,而你却长大了,成熟了。”
安俊把分别后自己的情况大致地说了说。当听到安俊说自己娶妻生子时,胤祯满意地笑道:“这一下你阿玛该心满意足了吧,你给他凑了一个‘好’字。”忽然,他仿佛有想起些什么,问道:“你阿玛不知道你我的事吧?”安俊心里一怔,随即安慰道:“爷放心,我一向都是瞒着他的。”胤祯欲言又止,无奈地叹了口气,幽幽地说:“以令尊洁身自好的脾气,他是不会同意你跟我保持联系的。要换做是我,也会唯恐避之而不及的。”安俊听他说得凄凉,心中大恸,忙表明心迹:“我才不管那么多!爷当日与我情同手足,肝胆相照,如今爷落难,我焉能弃之不顾?大丈夫生于世,若不能按自己心意去做,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哈哈哈……”胤祯心中感动,手指着安俊苦笑道:“你啊你,还是这个性子不改。难道非要吃亏了,才醒悟吗?”安俊莞尔一笑,调皮地说:“只要爷在一日,我恐怕都‘悟’不了了。”看着胤祯的心情开朗了一些,安俊正好把埋藏在心底多年的疑问提了出来:“爷,您能告诉我,当年为何一个急急忙忙地赶回京奔丧,甚至连一个口信也没有留给我们?”胤祯咽了口唾沫,往事一幕幕仿佛又浮现在他的眼前。
“当日,他用一道圣旨召我回京,我虽应诏,但也并非如世人所说的,光凭匹夫之勇,而全无谋略。我之所以这样做,只是因为圣祖爷离世实在太突然了,我当时听闻此消息,真宛如遭遇晴天霹雳!当时,西北边疆刚刚稳固,叛军虽败却随时可能卷土重来。战后人心浮动,国家尚需恢复元气,我作为大军统帅,如何能轻率地将天子驾崩的消息传出去?于是,我决定只身一人回京,所带的不过是几个贴身侍从。但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别竟是我和军中诸将士的永诀……”许多年前的往事,尽管过程惊心动魄,胤祯讲起来时却语调平静,口气中带着深深的遗憾之情。安俊也仿佛一下子被拉回到当年,他顺着胤祯的话说下去:“大军岂可一日无主帅?副将陈鹏只能向驻扎在陕甘的年羹尧将军求援。年将军一直负责我西征军的粮草,对当时西宁及周边地区的情况较为熟悉。他建议两军合并一处,让川陕军的防线前移,以增强安定边疆的军事力量。当时,大家不知爷的归期,心绪纷乱,虽有部分军官反对两军合并,但陈鹏并未采纳其意见,还是同意了。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陈鹏早已投入年氏门下,与我们其实并非一条心。直到我们奉旨从西北前线撤回,整个西北连着陕甘的兵力都已实际上在年羹尧的控制之下,圣上不久之后便封其为大将军,这是后话了。”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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