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小无》第66章


“不错!”他低吼了一声道:“当年他们杀我母亲,也是用了虚伪的伎俩,说什么我母亲是自尽身亡,跟他们全无干系,可我母亲为什么要自尽……” 
成功了!一来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二来他的情绪已经很激动,难免有所疏漏;三来想不到这一下居然歪打正着,跟他师父编的谎话撞在了一起!唉,真是好俗套的谎话啊……不过看来听多了这种谎话,人的思维方式真难免会受影响——我赶紧装出义愤填膺又伤心欲绝的样子道:“哥哥,那不仅是你的母亲,也是我的母亲啊……” 
他手中的剑落在了地上。 
我掩面啜泣,身子颤抖如枯叶。 
他一步步向我走来。 
我开始计算我们的身高差异,判断出手的角度。 
他向我伸出了双手。 
我抬起头,用朦胧的泪眼凝望着他,然后凄厉地叫了声“哥哥!”便朝他扑了过去。 
扑在了他怀里。 
他比我高,所以我的手臂也举得比较高,看起来是准备去抱他的脖子。 
这样既舒服,又亲切。 
他可就远远没有我熟练了,大概也是这辈子第一次和一个陌生的少女拥抱,虽然胸中汹涌着兄妹相认的情绪,却也有点不好意思,不仅身体僵硬,手也不知道怎么放才好,精神想必也有片刻是恍惚而慌乱的。 
这一刻就是机会。 
我用一只搂上他脖子的手,变掌为刀,斜斜切下。 
这个角度不容易使力,不足以杀他,但让他倒下肯定绝无问题。 
他倒下了。 
我也倒退两步,按按狂跳的心口,抹去头上的虚汗,长出了一口气:好险,真是好险,居然真的成功了,自己都有些不敢置信。接下来该干什么?哦,对,他还没有死,接下来必须动手杀了他!可是,真的要杀这么善良单纯的人吗?或者把他丢在这里算了……可他醒过来之后肯定不会认为我是个善良单纯的人吧,那总有一天他还是会来杀我,而且绝不会再听我胡说八道,那以他的功夫加上愤怒,杀我还不是…… 
我颤抖着拔出了剑,将剑尖放到了他的胸口上,只需用一点点力,就可以刺穿他的心脏。慢着,这种感觉多么熟悉,那天晚上,开始杀第一位师父的时候……冷汗又冒了出来,不,我阻止自己再往下想,想有什么用?一百个人都已经杀了,还在乎这第一百零一个吗? 
有位师父曾经说过:杀一个人的,是凶手;杀十个人的,是杀手;杀一百个人的,是高手;杀一千个人的,是英雄;而如果能杀一万个人,就已经可以迈出江湖这个阶层……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外面的世界远比江湖要可怕得多;而如果能杀掉更多的人,也许就能控制整个可怕的世界,是为王。 
我和父亲一样讨厌江湖,但我并不打算逃离江湖,因为我知道那只是徒劳——我要控制江湖,如果可以,我说过,我还要控制命运。 
只有王才能控制命运。 
我想成为王。 
我已经杀了一百个人,当然,如果加上南小少林那些也算在我头上的人,就不止了,但那还差得很远,不过不要紧,师父也说过,杀人越多的那些人,其实越轻松,因为那些人都不会再需要他亲自动手去杀了。 
那一天一定会到来。 
但在那一天来临之前,该动手的时候还是得动手。 
剑缓缓刺入了他的胸膛,他微微抽搐了一下,然后便不再动了。 
这应该算是我真正动手杀的第一个人吧。 
虽然颇不光彩,但那又如何?不光彩的赢总比不光彩的输要光彩一点,假若躺在地上的是我自己,那再多的光彩也只能归于尘土了。我小心地拔出剑,让伤口保持在最小的尺寸,以免喷出鲜血来溅得到处都是,然后轻轻在他衣服上拭了拭剑尖。有一刹那,差点想顺便挑开他的面纱,看看他的样子,毕竟是第一个人,多少留个纪念……但还是忍住了。 
如果看了,肯定很难忘掉。 
如果忘不掉,将来一定会后悔。 
既然知道要后悔,那就不要做。 
我收回剑,插入剑鞘,正在想是该去救“她”还是自己先跑回去再说。前者好像有点荒谬,我能“救”了自己已经是九分幸运加一分奇迹,他的师父可不见得跟他一样好骗——刚觉得有点好笑,居然就听见了“她”的声音。 
“你输了。” 
她以一贯的冷淡声调缓缓道。 
第七章 无双堡
“哼。”另一个同样冷淡的声音应道。 
看来输的并不是我。 
僵硬的身体松弛了下来,我差点跪倒在地上,但还是努力稳住了,既然没有输了命,那就更不能输面子。 
两个黑色的身影从一左一右两棵大树上跃下来,轻飘飘落在我身旁,一个是“她”,还有一个是谁? 
我抬起头,假装镇定地看看她,她却逼视着另一人,语带讥讽地重复道:“你输了。” 
那人并不回应,只是凝视着地上的尸首,半晌方道:“这次我输了。” 
她忽然笑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的笑声,老实说,还真不难听,可惜只有短促的几声便硬生生顿住了,然后道:“没有下次了。” 
那人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俯身捡起地上的剑,插入尸首身上的剑鞘,然后抱起尸身,头也不回地大步走掉了。 
我心里一阵阵发凉,虽然不知根底,但也看得出来这人又拿我赌了一局,还好侥幸赢了,若是不幸输了……该死,刚才居然还想了想要不要去救她……无所谓,只要我还活着,有命就有运,绝不会永远只是赌局中的一颗骰子。 
她目送着那人走远,方对我道:“不问我这是怎么回事?”语气轻松而自然,仿佛她要对我解释的是韭菜和麦苗有何不同之类的问题。 
我忍了又忍,算了,一条鲜活的性命,戳穿了不过是几滴轻飘飘从剑尖滑落的血,有何分量? 
于是我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她缓缓道:“一场我事先也不知道的考验,你通过了。” 
我该说什么?“哎呀太好了”还是“多亏前辈教导有方”?“本该如此”还是“全属侥幸”?“真的假的”还是“你确实不知道吗”?“那人是谁”还是“你们就一直在旁边看着吗”?“如果通不过会怎样”还是“你们到底有多少个聂小无的人选”……可忽然间我什么都不想问了。 
结果,比一切都重要。 
她仔细看了我一会儿,点点头道:“走吧。” 
回去的路上我坚持要骑马,她也只好放弃了坐车,骑上另一匹马与我并辔而行。天气很好,万里无云,扑面而来的微风中带着微湿的清甜气息,我们默默地驰骋在笔直的官道上,路边时有农人或牧童投来好奇甚至羡慕的眼光。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这就是符合李白和许多人想像的侠客行吧。 
可惜李白只是个想像力丰富的诗人,世人却又太缺乏想像力。 
什么是江湖?我越来越沮丧地同意父亲临终的领悟:至少在这个年代,聂小无三个字,就是江湖最简单又最深刻的注脚。 
这次我们没有再回到原先的分舵,而是直奔原先的南小少林所在的方向。本来没太在意,后来才发现,好像不仅仅是方向,应该说,我们是直奔南小少林所在而去,我不得不疑惑地问道:“我们去哪里?” 
她看了我一眼,大声道:“去你家。” 
我家?我怀疑自己听错了,但一般来说,我不应该在这样的速度下和距离内听错一句只有三个字的话,在脑子里排列组合了一下近音的字,实在找不出能有比“去你家”更通顺的意思,只好又问道:“哪个家?” 
她一伸手勒住马,打了个转身,扬鞭一指道:“无双堡。” 
我脑子里拌着蒜,手下反应得还算快,也跟着勒住马,可惜马跟不上我的反应,直往前冲了好几步才刹住脚步,再兜回来,才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奇迹啊,不仅南小少林不见了,还在原址上矗立起一座气势雄浑、威严森冷的黑色堡垒,站在这里已可得瞻全貌,还能看到丈许高的门楣上飞扬遒劲的“无双堡”三个金色大字。 
造型不错,色泽不错,质地不错,感觉不错,名字不错,位置也不错。 
看来今天通过的即使不是最后一关,也不远矣。 
她悠悠问道:“满意吗?” 
很满意——作为聂小无来说;很难说满不满意——作为我来说,因为无双堡只是为聂小无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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