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小无》第67章


她悠悠问道:“满意吗?” 
很满意——作为聂小无来说;很难说满不满意——作为我来说,因为无双堡只是为聂小无准备的,但我是聂小无吗?现在好像还是,可刚才差一点就不是了。 
当然,以上决不能作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可我的神经实在绷得太紧,忍不住问道:“你还会跟我一起住吗?” 
她狠狠剜了我一眼道:“你说呢?” 
我能说什么?最好是什么都不要说。 
我扬鞭跃马,向我的,不,聂小无的无双堡跑去。 
马到门前,门立刻无声洞开,迎门一座黑漆檀木大影壁上,又是一个龙飞凤舞的金色“无”字。 
我忽然认真地数了数:十一画。不过看起来好像还不止十一画。 
一个意思是什么都没有的字,写出来却这么复杂。 
我跳下马,立刻有人迎上来牵走了它。 
她一声不响地跟在我身后。 
然后又有另外一些人在管家带领下忽然冒了出来,作揖打拱,行礼问安,带着我们到处巡视介绍:回廊、曲径、前庭、中堂、厢房、后院……到处都是一片浓重的黑色和与之对比鲜明的白色或金色——我怀疑如果有如上三种颜色的植物,他们就不会让院子里还长着绿色的东西了——连所有家人都穿着黑缎质地的衣服,虽然不蒙面,那些没有表情的白脸也都有如假面。 
还没看完,我就倒了胃口。 
她却兴致勃勃,一直在仔细察看和询问,不时还流露出得意的样子,总管也恭恭敬敬称她为“夫人”,称我是“主人”,这倒不错,就算再换几个聂小无他也不会叫错。看来这个大黑洞子也有她不少心血。那就难怪了,一个人的脸被黑布蒙久了,看别的颜色可能都觉得刺眼,就是不知道她脸上的皮肤会不会也被黑布染上了颜色呢?那就不大妙了吧,看她手指的颜色还是很白皙的……胡思乱想了半天,总算是把无双堡巡视了个大概,然后管家请我们到内室休息,稍候就开饭。 
我松了口气,跟着一个丫鬟朝所谓内室走去,她也跟在后面。唉,跟就跟着吧,我好像也已经习惯了,如果身后没有这么个如影随形的人,反而会觉得少了什么。 
进了内室,打发了丫鬟,关上门,我立刻不管三七二十几,一头朝床上栽去。 
这一天太累了。 
本以为会立刻睡着,却又毫无睡意,只是完全不想动弹。 
她却依然慢慢走过来,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虽然看不到,也能想得出依然坐得一丝不苟地笔直,仿佛随时会有人在旁边窥看。 
忽然,我也觉得不对了,似乎真的有人在窥看。 
她也冷冷道:“好了,出来吧。” 
笑声格格,有如羽绒在心尖轻轻搔痒。 
铃声丁当,有如晨露在风中柔柔撞碎。 
这两种都是有如天籁的声音,却在不久前刚给了我一段噩梦般的经历。 
现在,它们又来了。 
那个曾经坐在一朵莲花上从天而降的小孩子,格格笑着从床下爬了出来,手腕、脚踝上的金铃互相碰撞着,看起来可爱之极。 
我趴在床上呆呆地看着他,只觉得疲惫不堪和无聊之极。不会吧,又来了?考验完一次一次又一次?这次考什么?对手是谁?这个好像只会说几个字的小男孩?他不会忽然跳起来走几个凌波微步吧?还是会甩出那些丁当作响的铃铛把我打成筛子? 
她也静静地坐着,看着那小男孩爬出来、四顾、坐下、继续四顾……然后看着我道:“怎么办?” 
我懒懒道:“等着。” 
她诧异道:“等什么?” 
我很想诧异地问回去:难道你又不知道?不过想想还是算了,看样子无论知道不知道,她也不会告诉我什么了。也难怪,她是谁?考官怎么会告诉应试者答案?嘴上的风头争来又有何用?我挣扎着爬起来,告诉自己不要懒了,如果要懒,还不如刚才让那个“聂小无”一剑扎穿了,多少也成全一个有野心的聪明糊涂人,现在再懒,连他都对不起。 
我跳下地,先检查了床和床下,没发现什么问题,然后走向小男孩,躬下身去,正打算抱起他来仔细看看,她却忽然道:“且慢。” 
我吓了一跳,也对,真是昏了头了,万一他身上藏着暗器或者毒雾,岂不是堪堪中招?于是跟她交换了个眼色,先齐齐起身退后到一定距离外。 
那孩子依然乖乖坐着,好奇地看着我们的举动,看上去天真、无辜,教人心软。 
可想起上次他恰到好处地叫出的那一声“妈妈”,所有看上去的天真和无辜立刻又只能教人齿冷。 
而齿冷也最能让人冷静。 
我抽出五只袖箭,算准了方位和角度,“丁丁”几声便打落了他脖颈和手脚上的所有饰物,出手的同时也再向后退了几步——没有暗器,也没有毒雾,什么都没发生,他依然乖乖坐着,但居然毫不吃惊。 
这一点不由让我暗暗心惊。 
训练幼儿比训练动物要困难得多,也极不划算,因为训练的目的多半是要利用他们幼小可爱的外表,但训练又必须经过一段时日,一不小心幼儿便会长大而失去利用价值,可选用越小的幼儿训练的难度又越大……所以除非再无他法,很少人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但现在居然有人做了。 
为了我。 
不,为了聂小无。 
当然,比起那死去的一百名高手,这其实算不了什么,只是一个小小的环节——但在这样小的环节上都如此用心良苦,却更让我毛骨悚然。 
已经付出了这么多,他们究竟想从聂小无身上得到多少呢? 
我再发三支袖箭,那小男孩身上便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藏得住东西的地方了:丫髻散了,肚兜也掉了,他好像忽然觉到了凉意,“啾”一声打了个喷嚏,见没有人理会,委屈地扁了扁嘴,忽然哇哇大哭起来——这也是训练幼儿的弊端之一,毕竟心智全不成熟,一旦冻饿加身便很容易忘却一切,打回原形。 
我叹了口气,虽然也是个工具,好歹也是个小人儿,总不能就这样看着他哭吧,跟她交换了个眼色,到床上找了条薄被,将他没头没脑地一裹,抱了起来。 
她仍站在远处,仿佛依旧存着戒心,忽然道:“接下来怎么办?” 
怎么办?我看看被子里哭得皱成一团却依然粉嫩的小脸,忽然想起了幼年的自己,大概也是这般模样吧……心忽然就软了。其实他也确实无辜,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不过是按指令行事,与一条小狗无异。 
那,又何必为难一条小狗呢? 
如何照顾幼儿也是我的必修课之一,动作必须似模似样,以防万一需要。原本只是为了假扮母亲或者奶妈什么的,没想到还有这种需要……我轻轻拍着他,哭声便渐渐小了下去,然后方道:“叫个人来将他带走就是了。” 
她却立刻又问道:“带去哪里?” 
我一怔,但也很快道:“随便哪里。他不过是个小孩子,留下也好,送人也好,怎么都好。” 
她却冷冷道:“不好,都不好。” 
我的心沉了下去,只得道:“那依你说如何是好?” 
她沉声道:“杀了他。” 
我奇道:“为什么?” 
她仿佛也很诧异,厉声道:“既搜不出什么东西又问不出什么内容,那还留着他做什么?” 
我又好气又好笑,照这个逻辑,世上的人岂不是要杀掉一半有余,所以我实在忍不住,故意做不解状道:“杀了他也一样得不到什么啊,还不是白费力气。” 
她却正色道:“杀了他,至少敌人和你就再也不会白费力气在这种小孩儿身上,省却多少麻烦。” 
话虽有道理,可完全不合情理。 
杀手杀人,但杀手也是人。 
我叹了口气,这样的话不仅跟她讲是白讲,其实我想也是白想,但低头看看已经止住哭声,正大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望着我的小孩,我也实在下不了手。 
他跟那一百人不同。他们都杀过人,所以最终也注定要被人所杀,不是我,也会是其他人,这是他们的宿命,也是我的宿命。 
跟那第一百零一个人也不同。 
他也许还没杀过人,却已被仇恨占据和扭曲,所以也终将被仇恨断送,而我只不过是命运恰巧假手的工具。 
人在江湖飘,谁能不挨刀? 
可眼前的这个小东西根本还不能算是个“江湖人”,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甚至还未能算作一个完善的“人”。 
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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