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成灰》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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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琉璃当然不是没有恋爱过,但是她的恋爱清一色的都是“单恋”。她从来不敢付诸行动,永远只是自顾自的不断唱着独角戏;自顾自的发呆、守候、默默写着永远发不出去的情书,顺带分泌出大桶大桶的眼泪。也有那么一次,她单恋的对象由于偶然的原因发现了自己正在被暗恋的事实,且恰好尚未“使君有妇”,当他搞明白据说爱自己爱到死去活来的小女生就是那个长相清秀、成绩优异(当时的确很优异)、性格稳重、家境不错的“封罗敷”之时,立刻萌生了巨大的感动和小小的爱情火苗。众人都以为,这下子封琉璃漫长的“单恋接力跑”(由于总是会改变对象,所以不是长跑)终于就要撞线,她喜欢的男孩子也开始对她有意思了,好事肯定近在眼前。谁知道,这个关键时刻,封大小姐的“鸵鸟病”再次发作,竟板起脸来死不认账,到后来竟然人影不见了。
起初大家还以为她只是害羞,后来才发现害羞不过是借口,这位小姐根本没有迎接崭新爱情生活的勇气,让一个陌生人(虽然她认为她爱他)打扰她四平八稳的生活,是封琉璃绝对无法想象的事情——她喜欢恋爱的感觉,但是完全没勇气承担恋爱的后果,那种后果她想都不敢想。可怜那位“使君大人”还真的对小美人(只要小伊不在身边,倒没人否认她是个美人了)封鸵鸟动了心,美美苦恋了一把才终于挥泪斩情丝,漂洋过海到美利坚国追求金发美女去了,从此铸就了C市高等师范大学的一段传奇——可惜就像传奇永远会偏离事实真相一样,口口相传的故事中那个狠心的女子是位现代卡门,虽然卡门也唱过什么“恋爱是只恼人的小鸟”,可是此鸟和彼封小美人的鸵鸟本性压根八杆子也打不到一处去。
——这件“事故”的直接结果就是,封琉璃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再也不敢产生丝毫“恋爱”(也就是暗恋)的念头;拼命躲着走,然后躲着躲着就躲进了网络中,从此不可自拔。
在接下来的那个学期里,琉璃每一个晚上都在父母的监督下枯坐在家中的写字桌前,桌上放着摊开的课本和练习册,可她半个字都看不进去。因为身体充满禁锢,思维反而愈发不可控制,脑子里时时刻刻飘满了各式各样奇怪的念头,这些想法彼此拼斗又彼此融合,激烈地交缠在一起,最终结出无数光怪陆离的果子;一颗一颗熟透了,如雨点般砸落下来。
因为内心有愧,因为不敢对父母说出自己“失足”的真正原因,封琉璃几乎是立即便承认了自己的确“正在恋爱”。她脸色潮红态度暧昧话语之中前后矛盾,始终不肯透露出“对方”的半点信息,这一切反而使得封父封母更加笃定自己的判断;使得他们为了保护这个宝贝女儿的光明未来,勇敢地拿起剑,像堂吉诃德挑战风车那样,和想象中看不见的“坏男人”死拼到底。
——琉璃就像是一只可怜巴巴的小蜘蛛,每后退一步都吐出一根谎言的丝,最终将自己牢牢封锁在本来并不存在的矛盾之中。因为暂不住校了,她和学校以及同学们的关系便越发疏离,仿佛真的罹患失恋症一般忽然消瘦下去;每一夜每一夜独坐灯下,随着外界枯萎内心的野草疯一般成长,以至于最终连自己都糊涂——那个男人真的并不存在么?他为什么如此真实如此亲密,为什么仿佛就在自己身边呢?
于是封琉璃开始写字,写那个活在父母臆想中的、活在自己的谎言里的根本不曾存在过的情人。就好像网络一般,原来文字也可以是逃避的工具。在文字里,她的爱情茁壮成长;她确定无疑是因为爱情的破碎而被锁在这里无法飞翔的,她是为了爱情而饱经忧患的女子,因为爱情而美丽无比。
文字就是一种谎言,就是谎言披着五光十色的外衣;封琉璃用自己的笔创造了一个谎言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只有她才是上帝。
——那一个学期结束的时候,琉璃已经涂满了好几摞草稿纸;在那些字与字的空隙之间,总有个如黑夜般危险的男人游走不定……她的成绩虽然再也无法像大一大二的时候那么优秀,但总算都能在及格线上低空飞过。她也不再去网吧了,网瘾不治而愈。
她已有了别的更好的替代品;她在蒙昧之中,隐约看见了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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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琉璃终究没能按时毕业,只得办了一年的“因病休学”。她一边补学分一边装模作样地准备研究生入学考试,一边关起门来偷偷写小说,沉默如铁般牢不可破。
自己的未来将是什么样子呢?无所谓了——如果自己考上研究生的话,至少父母会开心起来,至少自己也会觉得轻松一些;至于想不想上硕士,至于上了硕士以后要做什么,这些统统无所谓。只要让她继续写字,让她继续把头藏在沙子里,放任她继续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就好。
这本来是个非常容易满足的愿望——在大学里,本来就有着许许多多因为恐惧、因为逃避、因为生着封琉璃这样的鸵鸟病所以流连不去的孩子们,他们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能做什么,却一年又一年勤奋刻苦,将学历读到山一样高——封琉璃本来也很有可能步他们的后尘,将读书当成逃避成长逃避选择逃避面对的不二法宝,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夏小伊回来了。
这消息是夏母告诉她的,在她“大五”的那一年冬天,上了一天的考研补习班,刚刚回到家。吃晚饭的时候,夏母忽然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小伊来过了……”封琉璃立时便怔住,几根蒜薹从筷子底下滑落到桌面上。
就像夏小伊的潜意识里一直觉得,何飞是她命中注定的救星一样;封琉璃也一直都相信,夏小伊这个人就是命中注定要改变她的生活的。只不过不同的是,琉璃一边这样笃信,一边却能理智的看到,这种“命中注定”其实和小伊本人无关,只不过因为琉璃自己单方面缺乏勇气来改变自己而已。
若是比较综合分析以及正确作出判断的能力,夏小伊连封琉璃的一根指头都比不上。是封琉璃第一个预感到了夏小伊和方隅悲剧性的恋情,也是封琉璃第一个发现小伊总是把身边的男人当成父亲的影子;但是她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做不到。
相反的,夏小伊拥有天才女演员了不起的直觉,她却根本不想把这种直觉用于现实生活的任何一个方面。她从来都对预测未来缺乏兴趣;从来都只是勇敢的、努力的活过每一天而已。她的行动总比思考优先,任凭感情如野马脱缰奔行;她总之犯错,却从未因为错误而止步不前——从这种意义上来说,夏小伊与封琉璃恰恰相反,“真实”得令人惊叹;她在心灵的镜子中正视自己,从来目不转睛。
暂时不说这些了,还是让我们先回到封家的客厅。封母看见女儿的脸色殊有不喜,也微微歉然。封父则在一旁吹起凉风,说道:“我说吧!我说还是要告诉琉璃一声。何况小伊也算是‘衣锦还乡’了,我们做了二十年邻居,无论如何也要为她高兴的……”
封母“哼”了一声:“你懂什么?你看到她那种……那种样子当然高兴!”
封父猛地将筷子一摔,忿忿然道:“你在女儿面前说的这是什么话!”
封母也自觉失言,不再和丈夫斗口,只转过来对封琉璃说:“妈当然想告诉你,虽然你不说妈也知道你想着她呢,你们毕竟是一起长大的,情分不一样。可是小伊这孩子从小精乖,和咱家人可大不相同;她外面闯了这几年回来,一个女孩儿家……咱们想见她,人家想不想见咱们还不知道呢……”
琉璃只觉得胸口有一股郁气猛然上冲,张口就说:“小伊不是这样!”可是话一出口自己倒先犯了嘀咕,口气随即软了。
封母一笑,续道:“小伊的确‘不是这样’,回来一点张狂气也没有,还是跟以前一样,挺有心,讨人喜欢的。你夏姨有这样的女儿也算没白辛苦半辈子,这次她回来就是来接她妈去北京的。”
封琉璃问:“夏姨呢?走了么?”
封母摇头:“没,你夏姨那脾气……小伊在家待了几个小时就走了,谁知道竟然这么匆忙。走之前她来看过你,本来是想等你回来的,可是飞机不等人……”
琉璃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小伊特意来看我了?”又惊又喜。封母含笑回答:“是啊,小伊可惦记着你呢。”
封琉璃自然知道小伊在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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