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蓝与黑 作者:王蓝》第94章


我痛苦地闭上眼,面对着盛怒的美庄,我没有再看下去的勇气。
“醒亚,你说话呀,你在天津时就奉公守法,结果还不是把大好河山都‘奉’给了共产党,奉公守法有甚么用?你还不觉悟呀!”美庄用力地摇晃着我的肩膀。
“美庄,美庄,”我拉住她的双手,沉痛地,恳地跟她说,“我们过去就是因为不奉公守法的人太多,才失去民心,才丢了大陆;今天到了台湾,如果再有不奉公守法的人,我们可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膏药!膏药!一贴俗不可耐的膏药!”美庄猛甩开我,“我真胡涂!我真背时!我怎么竟会爱上一个专门卖膏药的人!”
护士们跑了进来,她们弄不清我和美庄为甚么争吵,只有劝我俩都不要再多说一句。美庄被劝到护士长室小坐。我托一位护士小姐派人给表姊、贺大哥各送一信,请她们即来医院。
表姊和贺大哥赶来时,美庄已经离去。
贺大哥答应尽全力设法代美庄多讨回一点倒账,关于走私的西药只有听任充公。表姊答应负责劝慰美庄,并以最大的意邀请美庄回家同住。
贺大哥多日跑腿的结果,总算替美庄索回来五千新台币。美庄在表姊的一再恳邀下,迁出开支浩大的中航招待所,搬回表姊家去。表姊特为美庄大兴土木,把卧室和客室中间的纸门改造为整面的墙壁,为的使美庄住在客室里不再感到不便。表姊又把客室地面全部改为地板,她说美庄不喜欢住榻榻米;另外,表姊又在客室的落地窗外加种了许多美庄喜爱的花,表示欢迎的热忱。
一周下来,表姊告诉我,美庄的情绪已逐渐好转:
“最初两天,美庄像只受伤的小兽,躲在一角,不思饮食也不讲一句话,有时还独自哭泣。我想尽方法逗她高兴,陪她谈笑,她慢慢地开始说话了,不过都是些牢骚话。她还一度要返回大陆,她说她父亲在共产党那儿依然官高爵显,她要回去继续享大小姐的清福。贺大哥那天劝了美庄一夜,把共产党利用投靠份子的阴详加分析,才稍稍使美庄回心转意。最近两天,美庄有说有笑了,只是还跟你赌气不肯到医院来。我看,你写个条子我给你带回去,写上几句亲密的道歉话也就算了,虽然我知道你并没有错误!”
美庄在表姊的陪同下,重来医院。我发觉她瘦了不少,我难过极了,我委实感到愧对美庄。她沉默地依在表姊背后;我宁愿再多挨她一顿声色俱厉的责骂,不忍看到她这种沮丧、悲戚、忧郁的可怜样儿。
以后,每隔三、两天,美庄便单独来看我一趟。
“现在,我只好空手来看你了,”美庄常这么对我说,“我即将一贫如洗——”
我告诉她只要她人来,我已心满意足。
“我不敢多来,来多了,多惹你生气!”美庄翘起嘴巴冲着我说。
“不会的,好美庄,”我热情地拉住她,我已经很多天没有这么热情地跟她说话了,“只要你来,你随便怎样向我发脾气,我都乐于接受!”
四月初旬,医生断定我的左腿必须锯掉,不过动手术的日子要再等一个月,因为怕我目前的体力,支持不住流血过多的损耗。
我要求医生和护士先别告诉美庄,我怕她会受不了这个刺激与打击。
可是,美庄就在这几天,开始以一个新的行动,来刺激,来打击我了。
一天清晨,美庄突然带领一位男士前来看我。我一眼便识出那是多年前我和美庄订婚之夜,在美庄家中见过的那个“团总”曹副官。
团总穿着笔挺的西装,衬衣硬领前打了一个艳丽的领花,满脸笑容地把他带来的大批食品放在桌上,赶忙和我握手问好,一面说着:
“张先生,真想不到我们大家又能在台湾见面,要不是昨天我在西门町碰到大小姐,还不知道您在这儿哩!以后我可得时常来向您请教,您和大小姐有甚么事,只管吩咐一句,我在外边还能兜得转,兜得开!”
我尽管对此人从无好感;可是人家好心好意地来探视我,我总得客气几句:
“谢谢你呀,曹副官。”
“怎么乱叫人?”美庄马上纠正我,“人家现在早不是副官了,也不能再叫他团总了——”
还没等美庄说完,曹副官立即掏出一张名片,笑嘻嘻地递向我来,上面印着他的头衔:一家进出口贸易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
“对不起呀,董事长!”我向他举一下手致歉。
“不敢,不敢,大家老朋友,老同志,有哈子关系?”他对我连做“老朋友老同志状”,几乎令我叫出来:“吃不消。”
接着,他告诉我:他在三十八年夏天奉美庄父亲的命令,出差到广州办事,广州陷落前夕,美庄的父亲急电召他返渝;可是,他观察大局情势,认为四川也难保住,所以便溜往香港,开始经商。
“总司令投共,太可惜了,我要在他身边,绝不能要他投共,可借我没有在重庆!”临走,他又摆了半天“忠贞反共”的面孔。
我似有一种预感:这个人撞进我和美庄的生活,我俩将同受到晦气与不幸。
八十三
团总变成了美庄的好友,美庄对我并不掩饰。一次,美庄来医院实地对我说:
“想不到团总这个人,这么慷慨,这么热,他一连几次到表姊家问候你的病,要我带他来看望你,我发现你对他并不太感兴趣,所以没再带他来;可是你不知道,他实在是一个好人,聪明、风趣、有礼貌、有见解。他还请表姊夫妇跟我吃过两次饭,这几天我烦闷得不得了,多亏他跑来,陪我聊聊天,吃吃咖啡,看看电影——我很感谢他,我想你也应该感谢他。”
渐渐地,我由美庄口中得以知道她和团总的“友谊”又有了进展:
“团总非请我去跳舞,我并不太想去,不过他跳得还不错——”
“团总带我到一位朋友家赌朴克,我赢了不少——”
“团总又陪我去赌朴克,结果我大输特输;可是,一文钱也没有付,都由团总代我付清了。我怪不好意思。团总直说:该由他付,当年他用过总司令不少的钱呀。我这才觉得用他点钱也很心安理得——”
“团总陪我去‘做’头发、修指甲,他好有耐心,一直坐在一边等了三个半钟头——”
“团总最近跟香港做了一笔大生意,他说赚了钱,送给我们一部新汽车——”
我想,我的修养功夫已有进步,对于美庄喜形于色地向我叙说的上面这些话,我以最大的忍耐与抑制,表示毫无反感。我深恐,我稍稍流露一点不悦,反会促使美庄更对团总袒护,倾慕。
表姊在一个晚上跑来对我说:她实在看不惯团总那份神气,希望我劝劝美庄还是少和那种人来往才好。
当我婉转地把表姊的话告诉美庄时,美庄勃然大怒了:
“唉哟哟!你还一直说你这位表姊仁慈、和蔼、富有同情心,哼,原来也是个长舌妇!”
“美庄,表姊是为了我们好。”
“为我们好?”美庄尖锐地叫着,“为我们好,为甚么要造谣破坏我跟你的感情?我和团总是光明正大地出出入入,谁敢批评我不对?要她多管闲事!我搬出来住好啦,她已经怀了几个月的孕,听说凡是怀孕的人,性情都不正常,我可不是受气包,她有气请往别处发罢!”
“美庄,表姊并没有跟我说甚么,她所说的你跟团总的情形还没有你亲自告诉我的多。她是一番好意。你应该看得出,表姊这个人娴静、谦和、安份守己、心地善良、生活恬淡、规律、简朴、与世无争、与人无争——”
“好啦,好啦,你还预备用多少形容词描写你的表姊呀?她这么好,当初你怎么不追求她?不向她求婚?你追求我干甚么?”
如果美庄继续单独骂我自己,我想我还能泰然处之;可是,她把无辜的表姊拉扯进来一齐唾骂,我实在忍不下去了。我脱口而出:
“你不要胡说乱讲好不好?当年在重庆,最初可是我追你吗?”
这句话触到了美庄的致命伤,她在病房内跳起脚来:
“好,那你是说我追求你啦!好神气!好了不起!好一个道学先生!那你怎么不跑快点?别让我追到呀!”
“————”
“我用手抢逼你跟我订婚的吗?我这次不想来台湾,是那个男人哭哭啼啼地非拉着我来的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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