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蓝与黑 作者:王蓝》第99章


“姊,”我慢吞吞地回答表姊,“我已经想过了。当我知道了她这个出人意外的消息时,我简直更没有勇气,也更没有理由要求她到台湾来了!”
“醒亚,醒亚,”贺大哥连叫了我两声说,“慧亚的话没有错。你不但需要唐琪,台湾也需要唐琪——难道台湾不需要医护人员?难道台湾不需要一位刚刚逃脱铁幕,为自由而战的反共女志士?她在台湾照样可以贡献智慧、心血、与劳力!她实在不必跑到遥远的滇西去!”
“——”我说不出甚么,我只是摇头再摇头。我深深感到唐琪的伟大与自己的渺小,我不愿也不敢再向唐琪表示甚么,更不愿也不敢劝阻唐琪任何她所决定要做的事。
表姊快要生产了,却不辞辛苦地一连多日,每天上午、下午,都跑来看我一次,当她跟贺大哥见面时,总要神秘地问一句:“怎么样?有甚么消息?”
我意识到表姊跟贺大哥一定瞒着我做了一件甚么事。果然,当我追问时,贺大哥说出来:
“醒亚,我们应该告诉你,没有获得你的同意,一周前,我已经跟慧亚联名寄给了唐琪一封航空快信——”
“甚么?”没等贺大哥说完,我插嘴进来,“您们,您们写信,叫唐琪来台湾?”
“是的,”表姊说,“并且告诉了唐琪,郑美庄已嫁人远去——”
“还告诉她我断了一条腿?”我痛苦地问。
“是的,”贺大哥接着说,“我们应该对唐琪实,因为唐琪实。醒亚,好兄弟,你不要责怪我,我那么迫切恳求唐琪来台湾,不只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为了减除一点我自己的罪疚,当初是我一手造成了你们俩的残酷离别,如今我一定要在促成你们俩的团聚上,尽所有的心力,必要时,我要去香港或曼谷接她来——”
这时,我发现表姊已经流满了一脸眼泪,她走近我:
“你看看我跟贺大哥写给唐琪的信的底稿好吗?你看看,我们说得究竟对不对?”
我读完了那封信的底稿。是一封那么恳,那么真挚,那么委婉,那么有力,那么殷切,那么感人的信!
表姊是多么爱我,贺大哥是多么爱我,而唐琪,更是多么爱我,相爱的人们多么应该生活在一起,相爱的人们多么应该生活在一起——
刚好就在这两天,两桩喜讯到来:表姊夫由于工作勤奋,被调升邮局支局长;贺大哥由于受到教育界友好敬重,被聘转往一家著名中学担任校长。我真为他们庆贺不已;表姊与贺大哥异口同声地对我说:
“我们即将由公家配给较大的房舍,唐琪来了,足够你们两人住的了——那时,你们便成了‘香饽饽’,被我们抢来抢去——”
几天以来,经过千辛万苦在心深处筑起的那一道理智的闸,如今,几乎要全部崩溃了,我一手拉紧了表姊,另一只臂拥抱住贺大哥,不住地说:“谢谢姊姊,谢谢姊夫,谢谢贺大哥——”接着,我险些冲动地问一句:
“唐琪真地会来吗?唐琪真地会来吗?”然而,我激动得说不出来——
表姊和贺大哥似乎了解到我此刻的心境,他们连连地说着:
“唐琪一定会来的,唐琪一定会来的——”
我点了点头,又不禁摇了摇头——我倒在床上,想获得片刻的宁静。我双手合拢,放在胸前,祈——祈。
就在当晚,唐琪的信来了。
信封上的暹罗邮票,告诉我,她已到达曼谷。我急忙拆开,屏止了呼吸,读下去:
亲爱的醒亚:由港动身前夕,我接到了贺先生和慧亚的长信。我整整哭了一夜,一夜内我不止千百次地动摇了前往滇缅边区的决定。可是,醒亚,请转告诉贺先生和慧亚,这两位我一直敬爱的好心人,请他们原谅我,我终于在朝阳冉冉上升的时刻,硬下心阳,搭机前往曼谷。
醒亚,为甚么你不告诉我你的不幸遭遇与真实的现况?我知道,你是怕我难过,怕我惦记你,甚至怕我回到你的身边对我会是一种牺牲——醒亚,你是这么好,你是这么体贴我,你是这么为我着想,你是这么爱我!我真恨不得立刻投进你的怀抱!我应该那么做,我知道你有多么需要我,尽管你不肯讲;可是你越不讲,我越知道你的爱是多么深,多么真——
如果你当真如你日前信上所写的生活过得快乐,我想,我实在不必前往台湾;偏偏你并非那样。贺先生和慧亚已经告诉了我一切,因此,我几乎完全决定下来,我必须立刻到你那里去,当你在寂寞苦难中不能享有我的爱,我的爱还有甚么价值?
可是,醒亚,请容我告诉你:我一定要回到你的身边;只是,不是现在,是将来,而且那日子绝对不会很远。
醒亚,我这次逃脱铁幕,是由一位云南人,和一位德国人的全力协助,始告实现。那位德国人是我当初在北平护士学校的老师,是一位著名的医生,同时是一位热的传教士,她是东德人,可是她痛恨苏俄在她的祖国制造的傀儡政权,她清楚东德人民在共产党统治下所过的地狱般的苦日子,当她看到中共统治大陆的真象后,她越发联想到自己祖国土地上的血腥、悲惨——她渴求逃出铁幕,奔向西德或其它任何一个积极反共的地方。经过那位云南朋友的建议,她决定前往滇缅边区。她久住中国,已与中国人发生深厚的情感,所以她认为到艰苦荒蛮的滇缅边区为中国国军战士工作,比到西德或其它地区都更有意义。醒亚,你想想,当我和我这位外国老师搭伴同行来到香港,如果我变卦改往台湾,让她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妇人,一位外国老妇人,单独去滇缅边区,这实在是一件我不该做的事。
醒亚,我一到香港那天,便和滇缅边区总部的驻港负责人见了面,我满口答应了绝对到他们的基地协助我的老师担任医护工作,同时,我们已经在调景岭忠贞难胞中考选了三十名青年女护士,她们也将进入边区担任我的助手:我若突然反悔,不只是向边区总部驻港负责人失信,不只是向三十位满腔热血的女孩子们失信,也是向滇缅边区五万方里山野丛林内全体战士失信,这又是我无论如何做不出来的事。
醒亚,除此之外,我还必须告诉你:我皈依了主。我已经是一个基督徒。这些年来,每逢遇到危难,全是靠我的信心,靠我的告,靠主的引领,靠主的恩惠,而平安度过。当我在铁幕内,我曾祈求主帮助我投奔自由,又曾祈求在自由区能够听到你的平安信息;我所祈求的,主已完全答应。我蒙恩太多,亏欠神也太多。因此,我应许跟随我的老师到边区工作,是为了医护战士,也为了荣耀神,报答主!如今要我向神,向主失信,更是我万万不能做的事!
醒亚,难道我不知道台湾比滇西好?我清楚知道,台湾四季如春,风景如画,有自由舒适的生活环境,还有你的爱!而滇西,有的只是原始森林,只是高山深谷,只是风雨瘴疠的侵袭,只是虎狼蛇蟒等等野兽的出没,只是比这些野兽更狠毒的共军与缅人的夹击——可是,醒亚,你立刻可以衡量出:在这两个反共基地,然而环境却是天壤之别的所在,究竟何处更需要一个医护人员?何处更需要注入一滴新的反共血液?
醒亚,我答应了前往滇西,我相信我吃得下那份苦。山区中已有不少军眷、摆夷妇女,和由云南逃出的爱国女青年,难道我就不能跟她们共患难同甘苦?难道我就得过一辈子罪恶的大都市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糜烂生活?
醒亚,我已抛弃了护士工作太久,我真高兴能重新回到这个岗位。我已答应担任他们的护士长职务,这一职务使我昂然抬起了头,使我觉得可以洗刷掉我过去一切遭受过的侮蔑与卑视。
醒亚,你应该鼓励我这个新生活新生命的开始。你会那么做,我知道。
醒亚,我就会回来,我就会随着凯旋的号角回到你的身边,回到天津,回到北平,我们将在那儿建立幸福美满的生活。我一生都要守护着你,爱你。失掉了一条腿,这有甚么要紧?只要你爱我的心完整如初,我一点都不会感觉你失掉了一星一点一丝一毫!
醒亚,珍重,努力你的事业,我就要起程由泰国进入山区了。我会日日夜夜为你祈,祝福!
问候慧亚和贺先生,我不单独给他们覆信了,我永远记得他们对我多年来的好意。
你的琪
八十七
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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