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焰》第5章


得身躯更加庞大——弥漫着荒野的气息的藏獒。几天来,丰富的食物和充足的休养,它的体能已经达到了最佳状态。随着人群的渐渐围拢,格桑因为感到某种危险的临近,扳踞着四条粗壮如柱子的腿,颈上的鬃毛也随着若有若无的威胁性的低吼而轻轻地晃动。于是这些人在铁链允许的安全范围外又后退了几步。
格桑那巨硕的身躯令在场的所有獒犬相形见绌。
一根足有人的手腕粗的木棒突然从人群里飞了出来,向格桑打过去——这类似一个对反应能力的测试。喀嚓一声断裂的响声,被格桑在半空中衔住一口咬成两截的朽坏的木棒被甩进了人群,人们躲闪的同时啧啧地连声称赞。
这是来自藏北草原的纯种藏獒。
四拉萨形形色色的狗(2)
一道非自然的闪光,伴随着喀嚓一声。
被陌生的声响惊动的格桑向来声处扑去,瘦高男人和他的同伴拼尽全力才拉住了格桑。
到拉萨拍摄风土人情的摄影师尽管向后躲闪时脸已经吓得发白,但还是像在给自己打气一样高声地叫道:“天啊,这哪里是狗,分明是一头狮子嘛!”
当那个扎着马尾辫的男人走上前和瘦高男人交谈时,格桑感到自己的颈间突然间轻松了许多。离开牧场之后这铁链一直挂在他的脖子上,丹增为了保险把铁链还在格桑的腰间缠了一道。在格桑一次次地冲撞车窗时,腰间的这道铁链已经松脱了,结果不过是格桑脖子上挂着的铁链又增长了一段而已。瘦高男人当然没有勇气给格桑重新在腰上缠一道铁链。
系在它脖子上的项圈居然断开了。本来就是一头死去牦牛的皮做成的项圈,格桑已经戴了一年,这几天被格桑又拉又拽并不是没有任何意义,此时它的倔强系数终于达到了极限,连接着项圈最薄弱的纤维终于不堪重负,绷断了。
有人发出了惊呼声,这叫声惊醒了格桑。
即使是来自藏北草原深处的格桑,还是习惯在人的引领下生活。一头牧羊犬不需要想太多事,每天只要跟着主人看好羊群,在夜幕降临以后小心地守护着营地不让野兽偷袭畜群就行了。现在的一切却完全由它自己来作出决定,此时就需要它为自己作出一个如此重要的决定。
它谨慎地向前迈出了一步,什么也没有发生,链子留在原地,并没有跟着它一起移动,那种无处不在的哗哗声终于消失了。它又向前迈出了一步。一切正常,很安静,所有的人都没有发出声音,没有人知道应该怎样面对这样一种情况:如何处理一头失去了项圈和铁链束缚的獒犬。
格桑开始作出正确的判断,它知道自己应该离开这里。
一旦产生这样的想法,它不紧不慢地向门口跑去。那瘦高男人在它的身后气急败坏地大叫,但在格桑回头的一刹那立刻噤声不语。
所有的人和所有的藏獒就这样看着它大摇大摆地离开院子。
没有人敢阻止它,谁敢阻止它呢,一头来自藏北的獒犬。
格桑几乎未加思索,就踏上了归乡的路。
但这个地方正处在拉萨的闹市区里。本能促使格桑在跑出宽大的院落之后立刻穿越了几条错综复杂的巷子,它再回头时,已经看不到那个门口竖着两根巨大木桩的大院了。
不过就在穿越阴暗狭窄小巷的过程里,当然也不时地响起一声声令格桑心惊肉跳的惊叫。
格桑来到一条行人密集的街上,一条卖风干肉和糌粑的小街。这里弥漫着一直伴随着格桑长大的气味,那是燃烧的糌粑特有的香味。格桑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向一个摆着整条风干羊的小摊上望去,但这个小小的停顿,立刻引来了一片惊奇的目光。在这些人的印象里应该从来没有这样体形的藏狗在街头出现。
这些人一时还没有搞清楚格桑的来历,只是好奇地对它指指点点。格桑又跑进了一条白石铺成的小巷子,这似乎是一条弯弯曲曲没有尽头的小巷,它一直向前跑。有人试探着从后面追过来。那人大概是认出了它的品种,一头藏獒,没有被主人牵着。尽管捉住它并将它据为己有的想法有点冒险,但面对一笔也许唾手可得的不小的财富,毕竟会有人试上一试。其他的狗几乎已经在拉萨失去了市场,这是藏獒的时代,人们知道这是一种敢于跟猛兽争斗而无所畏惧的猛犬,品种优良的藏獒价值千金。
在狭窄的小巷里被追赶,会令任何一只动物感到恐惧。不知道前面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那来自后面的则是随时要被揪住尾巴的紧迫感。
格桑跑到小巷的尽头,慌不择路地闪进了一个虚掩着的小门——这似乎是为了摆脱身后追赶者的唯一选择。
追到门边的人停住了脚步,还没有等格桑发出困兽般的咆哮就已经悻悻地离开了。种种迹象让那个人相信藏獒是属于这个院子的。
四拉萨形形色色的狗(3)
惊魂未定的格桑在陌生的院子里转了一圈,找了一个角落趴下。这是一个洁净而幽雅的小院,地上铺着的鹅卵石因为年深日久的磨损已经变平发亮,展现出石块间美丽如彩虹般的纹路。院子中间砌着一个青石花坛,种着格桑从来也没有见过的花,靠着墙边也摆满了一盆盆茂盛的花草。
待在这个悄无声息的小院子里,暂时的安全感竟然令格桑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它心满意足地躺在这个安全的角落里,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在这个长觉中间它只起来过一次,那是因为太阳在移动,阳光晒得它浑身发烫,于是它睡眼惺忪地向前移动了几步,爬到一棵小树的阴影里,又睡着了。
这是离开草地之后格桑第一次放心大胆地熟睡。在一个让它感到温暖的院子里,它不想再出去,它不想再走进站满了陌生人的危机四伏的街道。当然它还在怀念自己的营地,可是却不知道怎样才能避开街上那些好奇的人,踏上重返牧场的路。
下午,格桑醒了。它毕竟是一头来自藏北草原的牧羊犬,即使熟睡时也在不知不觉间感受着周围环境中发生的一切。从院子里那幢红色小楼挂着铜拉手的小门里其实一直在传出声响,当然那是格桑灵敏的耳朵也只能勉强分辨的细微的声音。那间隔很久才会发出的声响在格桑刚刚进入院子时就已经听见,但它以为那应该是这个院子的一部分。但当它醒来时,它必须面对的是——这声响显然是来自掌管着这个院子的主人。
于是,格桑趴在还残留着阳光余温的地面上紧张地等待着小楼主人的出现,它以自己对拉萨仅有的印象猜测这个人会是什么样子。
最重要的是,格桑不想离开这个自从它离开牧场之后第一次感到安全和温暖的地方。
格桑忐忑不安地等了很久,后来,一片金红的布达拉宫辉煌的金顶分散了它的注意力,让它暂时忘记了会有什么人从那扇小门里出来这个困扰着它的问题。在草地里,进入它眼帘的总是因为地平线的存在而显得无限遥远的一切,这种由人类建造的奇迹毕竟是第一次进入它的视野。它多少怀着对人类的敬畏注视着由人类主宰的一切。
最后的阳光在布达拉宫的金顶上留下一抹留恋的酡红,天空泛起的苍凉暮色让格桑想起了远方的草地和拥挤着归牧羊群的营地。这时它听到了期待已久的沉缓的脚步声,它紧张地绷紧了身体,但它还是告诉自己不要动,就那么卧在原地。
因为长久的等待,格桑紧张得滋生出想要撕咬什么的冲动。它不得不紧紧地咬住牙关,克制住就要将它淹没的紧张感。
一个肩上披着赭红色藏袍的老人打开木门,手里拎着一只浇花的喷壶,慢慢腾腾走进院子里。尽管院子里的光线已经十分昏暗,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抬起手遮住从天空泄下的光线,可以想象那房间里一定十分阴暗。
格桑痛苦地压抑着自己对陌生人天生的警惕感,轻轻地喘息着,紧张地注视着老人手中那只对它来说完全可以理解为武器的陌生的喷壶。
老人确实很老了,老得可能连自己也记不清年龄,沟壑纵横的脸如同经年被骄阳曝晒而风化断裂的岩层,只有那双眼睛还透露出一点关于生命的气息。
老人一手拽住肩上的尼泊尔披毯,一手小心地浇灌着被高原过于强烈的阳光晒了一天而略显萎蔫的花草。
几乎浇完了所有的花草之后,老人大概是想休息一下,当他放下喷壶坐在院子中间的那把躺椅上时,正好与格桑四目相对。格桑出于本能愤愤地低声吼叫着。格桑并没有想攻击他,只要他发出驱逐的声音,格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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