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功口述历史》第11章


你祖父的在天之灵也会高兴的。不过,你不要太伤感了,你要保重啊。”听了他的一番话,我也感动得潸然泪下,那情景今天还历历在目。这都激励我要更好地学习,来报答他们。邵老伯和张谰是同乡,他学佛、信佛,主张和平,有点书呆子气,后来也成为一位著名的民主人士。为和平建国之事,曾和蒋介石发生过激烈的争吵,气得蒋介石直拍桌子,说他是为共产党说话。为此,他又气,又急,又怕,不久就病死了。他有两个儿子,一个叫邵一诚,一个叫邵一桐,邵一桐也笃信佛教,自己印过《金刚经》,还给我寄过两本,现在都在成都工作。而唐老伯的结局很悲惨,解放战争中,在四川竟失踪了,不知是死于战乱,还是死于其他原因。成为美谈的是,邵一桐后来和唐老伯的女儿,当时大家都管她叫唐小妹,结为夫妻,生有两个孩子,其中的邵宁住在北京,他秉承了祖父、父亲的信仰,对佛学也有很深的修养。我还在某年的春节去看望过他们。后来我听说邵一桐先生得了癌症,便两次特别嘱托四川来的朋友给他捎去一些钱表示慰问。
我十二岁才入小学,在入学前还发生过一件近似闹剧的事情,这也能从侧面反映出当时的社会状况,不妨说一说。
1924年,冯玉祥率部发动北京政变,按优待条件苟延残喘在故宫内的宣统小王朝,面临随时被扫地出门的命运。这时溥仪和他的一帮遗老虽仍生活在故宫里,继续在弹丸的高墙之内称帝,实际上一点权力都没有了,只能管理他的宗室了,因此还设有宗人府,而地点却在美术馆西南一带,即后来的孔德中学的东厢房。当时宗人府的左司掌印叫奕元,他查我家档案,知道我曾祖、祖父因下科场而主动放弃了封爵,我父亲死得又早,还来不及封爵号,看我可怜,趁着现在还没赶走,掌点权,便让我袭了爵号,封我一个三等奉恩将军。这当然是有名无实的虚名,一文钱、一两米的俸禄都没有,只是趁着宗人府还没被吊销,抓紧时间滥行权力罢了。看来“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的观念早已有之。我当时为这件事还去了趟宗人府,见到了三堂掌印,掌正堂的是载瀛,算是履行了手续。冯玉祥逼宫后,溥仪连故宫也呆不下去了,跑到了天津,他手下的宗人府所封的封号本来就是一纸空文,现在自然更是空头支票。但这张诰封实在有意思:它是丝织的,一段红,一段绿,和清朝原来的诰封形式完全一样。上面的内容大致是,根据优待条件,启功应袭封三等奉恩将军。任命的内容虽是宗人府的,盖的大印却是民国大总统徐世昌的,真叫文不对题,不伦不类。我本来一直保留着它,这决不是我留恋那个毫无价值的三等将军,而是它确实是一件打上了特殊年代的烙印、具有特殊历史意义的文物。但在文化大革命时,我不敢不把它烧掉,因为如果让红卫兵抄出来,那我的罪过就不仅是要复辟资本主义,而是要复辟封建主义了。
我十二岁才入小学,之后又入中学。其间平平淡淡,没有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甚至有些起止升转的过程、细节都记不清了。所幸有热心的朋友找到了我读小学和由小学升中学的文凭。(见图见侯刚著《启功画传》第12页及第16页照片两幅)文凭所记当是最准确的。我上的是马匹厂小学,它属于汇文学校,是汇文的一所附属小学。在“北京汇文学校”的“入学愿书及证书”上,附有小学“校长证明书”,证明书是这样写的:“兹有学生启功自民国十三年正月至十五年六月曾在本校肄业,领有毕业证书,所有该生在校成绩今据实照表填写,品行尚为端正,特此证明并介绍直接升入贵校,即致北京汇文学校查照。”可见我上小学的准确时间是从1924年1月到1926年6月,也就是说,我读小学是由四年级第二学期插班开始,直到小学毕业,然后于1926年升入中学。在这份证明书上,为我具保的是自来水公司职员张绍堂。而证明书一侧有声明“介绍直接升入本校只限曾在本校注册之学校”,可见马匹厂小学当是汇文注册的附属小学。而在北京汇文学校“入学愿书及证书”上,填写我的年龄是十五岁,欲入的年级为“初级第二年”因小学六年级已含有初一的课程,所以我在读中学时又跳了一级。而在这份证书上填写的家长是我的姑姑恒季华,足见我姑姑在我家的地位,而为我具保的变为自来水公司的经理周实之。
第四部分第13节 中小学生活
热心的朋友又找到了汇文学校“辛未(1931)年刊”我写的“一九三一级级史”一文,这篇文章是因为“高级三年征记,爰为是文”。(见图《启功画传》第18页)大概我的古文写得比较好吧,所以大家推选我代表全年级来写这篇级史,这并不偶然,因为当时我正随戴绥之先生学习古文(见后)。在谈到中学教育的重要性时,我这样说:
英才教育,尤为国政导源。然小学始教,要在广施;而大学专攻,非能遍及。是以进德之基,深造之本,舍中学其焉归。入学既久,效已可睹,成兹九仞之山,端为一篑之积,则高级三年,诚难忽视也。
我在高中读的是商科,对商科的重要性,我是这样认识的:
至于商科,货殖是究。鸱夷用越,阳翟得秦。谁曰居积可鄙,庶与管仲同功。
“鸱夷用越”是指范蠡在越国经商致富的事情,“阳翟得秦”是指吕不韦因经商而取得秦国政柄的事,管仲则是战国时著名的政治家。对于风华正茂的青年学子及其昂扬热情,我是这样形容的:
此三科者,数十百人。奇才杰出者,不可胜记,而成绩因之而斐然可观矣。每见课余之暇,三五相聚于藏书之室,切磋琢磨,同德共勉,为五年率。攘攘熙熙,相观而善。暇则或为指陈当务之文,或作坚白纵横之辩。或出滑稽梯突之言,或好嬉笑怒骂之论,往往有微旨深意,寓于其间。
我虽为高三年级作了这篇级史,但遗憾的是我并没有在汇文中学正式毕业,只是肄业而已。原因是这样的:我小时侯念了几年私塾,当时家里不准我学英文,我上小学、中学又都是插班,所以英语成绩比较差,越念到后来越吃力。当时我有一个同班好友叫张振先,他的英语特别好,同学经常找他帮忙“杀枪”,也就是现在所说的当“枪手”——谁的作业不会了,就请他写。高二那一年的英语考试,我估计自己不行,也请他为我作一回枪手。可那一回他有点犯懒,替我作时没太下工夫,内容和他自己的卷子差不多。老师“很高明”,一看便说,这两篇雷同,不行。他还算手下留情,说起码要在第二年重写一篇,否则不能及格。当时我正一心一意、聚精会神地随戴绥之先生学习古文,全部的兴趣和精力都在那方面,对英语一点兴趣也没有,别说第二年了,就是第三年我也写不出,于是我也就不管什么毕业不毕业了。为此,我有点对不起我的另外一个恩人——周九爷周学先生,也就是为我提供中学担保的那位自来水公司经理周实之先生(为我提供小学担保的张先生是他的属员)。他也是我曾祖的门生,他的父亲叫周馥(玉山)是李鸿章的财务总管,家里很有钱,后来生活在天津。我曾祖死后,他还坚持来看望我们。每次到北京,必定来看我的曾祖母,他一直称她为师母;我曾祖母也必定留他吃饭,关系很好。周老先生表示愿意资助我一直念下去,直至大学,以至出国留学。这样一来,我就辜负了他的美意。但他善良的愿望其实并不合实际。即使我英语及格了,将来能留学了,那谁管我的母亲和姑姑啊?我不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人啊!我家还有两个亲人,他们把我拉扯大,现在是反过来需要我照顾、抚养她们了。我当初为什么选择商科?还不是觉得它和就业、赚钱更直接吗?而我为什么那么努力地跟戴绥之先生学习古文?就是因为后来我发现商科不适合我,我要学点适合我的真本事,并靠它找点工作,谋份职业,养家糊口,生活下去。所以到了高三,我也没再补考,中途辍学了。而我家和周九爷的关系却一直保留下去,他帮助过我三叔、六叔谋过职。后来我到辅仁大学工作,当了副教授,还特意到天津去看望他,他还热情地请我吃饭。说来也巧,周九爷的孙辈周良、周骆良、周骘良(后改为周之良)后来都在北师大工作,我们的关系一直处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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