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命》第35章


整日望着秫秸房棚,静养,够闹心的。后来他寻找排遣寂寞无聊的办法,又回味流贼草寇的生涯,攻下响窑,大海碗喝酒,枪决仇人祭祀死难弟兄,胜利时的光耀,诀别时的悲戚,狂饮时的豪放,落魄时的凄凉……甜酸苦辣荣辱悲欢,长夜难明黑幕重重,何时结束这颠沛流离的生活? 
胡子大柜心中有一片桃林,花木丛萃中有一小村,荒芜小村中有一女人。与她共度的时光似乎已很遥远,恍如隔世。那天鸡叫后,他说:“要挪窑了,一时难见面,你和儿子保重。” 
天亮时,他发现枕下的手枪不见了,问她,她摇头。 
“枪,给我枪。” 
女人抹把眼泪从柴禾堆里取出枪还给他,说:“你别当胡子啦。” 
转眼间又是几年未见他们母子,儿子该有十五六岁了吧。开春,把绺子交给大布衫子……春天漫步西大荒,自然也没忘却柳条沟这荒僻的角落,为光秃秃的土岗涂上一层淡淡的绿色,早开的顶冰花黄绒绒的花卉,为残冬走向天国唱起赞美诗。 
柳条沟胡子老巢里摆酒设宴,热热闹闹像过年一样。大柜天南星今天地道乡下人打扮,对襟青布夹袄,腰束蓝布带,脚蹬实纳底儿绣云字卷儿图案的青布鞋,打着腿绑,垂吊腰间的猪皮烟口袋尤为显眼。 
“弟兄们,”酒宴开始前,天南星动情地说,“兄弟鞍前马后随我多年,风风雨雨,出生入死,我敬弟兄们一杯,也敬死去的弟兄们一杯,干!” 
酒过三巡,大柜天南星突然宣布,绺子从今天起大布衫子当家。 
“大哥家有事暂时要离开,让我照料绺子,实在是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但群龙不能一日无首……”大布衫子传令下去,“上浆水(猪)。” 
胡子抬进口肥猪,宰猪,将猪血分斟到每个酒碗里,大布衫子首先举碗过顶,盟誓道:“达摩老祖在上,我绝不辜负大哥的厚望,永远跟大哥走,生不更名死不换号,砸(打)响窑,啃(吃)大户,七不夺,八不抢……” 
众胡子随之重复誓词,尔后饮尽掺进猪血的酒。 
饭后,大布衫子站在院中央,大声地道:“鞴连子,送大哥!” 
伤好后的天南星显得特别精神,飞身上马。众胡子齐刷刷跪在马前,频频磕头。院子里一片哀号,大布衫子珠泪盈眶,水香涕泗滂沱,炮头老泪横流。 
“大哥,保重啊!” 
“大爷,早点回窑堂(家)来。” 
叭!天南星挥泪别弟兄,猛抽坐骑一鞭子,雪里站马箭射一样弹出,他头没回,背后骤然响起对空射击声,众弟兄开枪为他送行! 
柳条沟距离桃花村一百多里,天南星归心似箭,走背道抄小路,马不停蹄,没出两日便赶到他梦牵魂萦的村子。 
眼前的桃花村面目皆非,残垣断壁,杂草丛生,枯死的桃树枝桠间,乌鸦筑巢,一派人迹灭绝的苍凉景象。 
“一、二、三……”天南星边走边数,驻足一所倒塌的土屋前,那棵稔熟的老柳树,柔软枝条绽出新叶、爬满金色毛毛狗,这倒像是春天,与其极不协调的是成为废墟的村落。 
拽出半扇黑黢黢的门板,放在柳荫下曲肱而枕,仰望高远晶碧、清亮如洗的天空,一只黑百灵鸟飞远了,把天南星的心绪带走,带进已逝的岁月中——春风醉人那夜,二柜大布衫子言说有要事相商,拉着天南星离开绺子,二柜说:“大哥,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况且你快四十岁啦。我看那女人柳絮不错,留个后。” 
“眼下还不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时候。”天南星说,“绺子的规矩……我咋能背盟失信呢?” 
“此事除了你我,再没人知道。”二柜大布衫子精心安排,柳絮此刻正在家里等候,他说,“大柳树下的两间土房,没养狗。啊,今晚天气很好,说不定做出个骑马挎枪的。”
《玩命》G卷(13)
胡子大柜迈进没闩门的土屋……天南星怀着凭吊的心情,在残墙边的柳树下躺了一夜,天刚蒙蒙亮,他策马驰向亮子里镇,打算取出存在“大通钱庄”的款子,是继续寻找柳絮他们母子还是回獾子洞,他还没有想好。 
亮子里逢三是集日,从四面八方来赶集的,背包挑筐骑马骑驴的,还有坐勒勒车花轱辘车来的。天南星混在他们中间,枪和刀子藏进鞍恚Ю铮忱ü觳椤!?br /> 很久没吃荞面饺子,他朝荞面馆走去。在门前拴马桩上拴好马,卸掉马鞍搭在肩上,推开饭馆门。 
“先生辛苦,里边请。”满脸堆笑的跑堂的,拽下搭在肩上的毛巾掸掸座位道,“本店有荞面卷子、荞面条、荞面锅铬、荞面饺子、荞面饼、荞面……您用点什么?” 
“一斤饺子,一套秀菜(驴阳物),半斤白干。” 
天南星自斟自饮。 
“哎呀!大哥!”突然有人叫他,天南星错愕,认出来人是商先员土龙,“是你?” 
患难的鞍马兄弟,异乡意外相逢,天南星喜形于色,又要了两个菜,他说,“咱哥俩儿喝几盅。” 
去年秋天攻下艾家窑,商先员酒后失控犯了绺规——贴了干(搞女人),大柜当众宣布他的死法是耢高粱茬子,并亲自执行。出了院子天南星放慢了速度,土龙可以跟着马屁股后跑。出了村子,在僻静的地方,天南星给他解开绑绳,说:“兄弟影吧,走越远越好。” 
“大哥,都怨兄弟班纂子(酒醉)。”土龙绝没想到大柜会放他一条生路,含泪磕了三个响头,“大哥井底捞人,兄弟将来一定报还大恩。” 
“带上它,”天南星把自己心爱的捷克手枪送给他,叮嘱道,“你单枪匹马地闯荡,事事要小心啊。” 
谁会想到,他们能在这里相逢。土龙见大柜孤身一人,面容憔悴,情绪低落,问:“弟兄们呢?” 
“还压在老地方。” 
“他们是我的兄弟。”土龙指指邻桌吃饭的几个人,说。 
“入伙啦?哪个山头?” 
“你看上啃(吃饭)的人像吗?” 
“跌倒爬起(结拜)的野毛子(他方土匪)吧!” 
“玉海来满(请再喝一杯)!”土龙斟杯酒,神兮兮地说,“呆会儿回聚八方客栈,我从头告诉大哥。” 
聚八方客栈里,土龙沏壶酽酽浓红茶,他说:“我离开獾子洞,半路上遇上老头好绺子,他们劝我入伙……去年冬天,绺子接受了抗日游击队的改编。” 
“真糊涂!啥兵和咱吃走食的没仇?你亲眼见啦,多少好兄弟惨死在当兵的枪口下。”天南星慨然道,“当一天胡子怕一辈子兵啊!” 
“瞧我们光顾唠嗑,茶都凉啦。”土龙深知胡子与当兵的都结怨很深,消除积怨化解仇视非一朝一夕能做到的,现在劝天南星弃暗投明尚不是火候,况且天黑关城门前自己必须离开。他转了话题道,“咱们兄弟南荒北岗的见一面挺难,我本应陪大哥住一宿,好好近便(亲近)近便。可实在不凑巧,兄弟我重任在身,今晚得出城去。日后,我一定专门来拜访大哥。” 
天南星送土龙到街上,悄声问:“你久占(在绺子),打此借路(从这过)?” 
“不,转槽!(找回丢的东西)”土龙没有更多暴露自己真实身份和来亮子里的目的,同另外三人一起走了。 
天南星返回客栈住下,决定明天走,他让堂倌买些草料,备足路上坐骑用。刚刚脱衣躺下,客栈老板急火地推门进来,慌张地说: 
“出事啦,先前与你喝茶的那个人受伤被逮啦。” 
土龙出城时,警察搜出他们身藏的武器,双方交火,三个人当场被打死,土龙负伤后被擒住。 
“他人在哪里?” 
“听说在刘和尚私人诊所,由警察监视抢救。”客栈老板说,“刘和尚扎痼红伤很拿手……前些日子,诊所被宪兵队改成军医所啦。” 
天南星认识刘和尚,他到绺子给自己治过枪伤。至于私人诊所改建成军用诊所,他倒是才听说。既然是军医所,戒备一定森严,这就给他营救土龙增加了难度。怎么办?倘若绺子在附近就好啦,柳条沟洞离这儿太遥远。土龙背累(遭难)不能见死不救,尽管眼下自己是单枪匹马,也要拼死救他。军医所就是虎穴狼窝,我天南星也要去闯。
《玩命》G卷(14)
“不行,这样非但救不了他,连你这条性命也得搭进去。”客栈老板说出道理,时乃战争的非常时期,三江县地处交通枢纽,是兵家必争之地。关东军、伪满军都有部队在此驻扎,近日城内又有共产党游击队活动。从土龙身上搜出手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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