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姨父》第32章


姨父说,啊呀,我一听,头皮都硬了。“马上上船”的“马上”,是没有一点“提前量”的。上庐山参加会议的人分散在汉口、武昌的各个饭店里,有洪山饭店、德明饭店、璇宫饭店、胜利饭店、十六号国际饭店,等等。客人都是大头头哇,我们没有权力让他们整天呆在各自的房间里听候命令。他们有的在房间里聊天,有的去逛大街,有的上风景区游玩去了,到底在什么地方,谁也不知道。要通知各个饭店,马上把所有客人一个不落地从汉口、武昌的旮旮旯旯里找回来,马上送他们到长江航运局的码头上船。要通知长江航运局,船只、船员和码头工作人员要马上到位。还有,武汉到处都是人哪,要马上通知公安局,让交通警察、治安警察马上上街,保证所有干道畅通无阻。马上、马上,一切都是“马上”。从首长住地到长江码头,警卫人员要按照预定警卫方案,马上就位上岗,保证沿途安全。还有,武汉到九江需要十几个小时,路上是不可以不吃饭的,而且一上船就要吃午饭,要通知厨师、服务员带炊具、餐具和鸡鸭鱼肉等吃的东西,马上装筐上船。还有西瓜,天气正热的时候,不能忘了西瓜。还有冰,要带冰上船。还有,把客人送到船上以后,你住哪个房间,他住哪个房间,都要马上分好,让大家一上船就能各得其所。哎呀,老人家一开口:“马上上船!”这可真的是全线紧张,一场大忙乱哪! 
姨父朱汉雄同志瞪圆了眼睛坐在警卫值班室一动不动。他身边有几个人各管一部电话。他用最简洁的语言依次向每个人发出指示,要他们分别向各个地方传达不同的指令。他特意带来了一位专管电话的女同志,名叫宋娟芳,上海人,是警卫处秘书科工作人员,外号“活电话”。她有一个特殊的能力就是能记住很多不为人知的电话号码,而且思维敏捷、口齿清楚、语速流畅,能够准确、快速地传达一切命令。在军事术语中需要“复诵”或“复述”——即需要对方重复一遍的重要命令,都由宋娟芳传达完成。此刻,宋娟芳就坐在姨父的对面。姨父正接连不断地向她口述命令,比如,姨父说,宋娟芳,你给我打电话到什么地方,找什么人,告诉什么什么事情,叫对方“复诵”。姨父讲完了,她也跟着讲完了,听对方“复诵”无误,立即再打下一个电话。三四部电话同时打,在很短的时间里,“马上上船”的信息已经传达到各个相关位置。 
姨父打着电话的时候,能够远远看见毛主席静静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姨父知道,毛主席发话以后,能够这样静静坐着的耐心是十分有限的。毛主席身边的工作人员正在手忙脚乱地收拾文件,整理书籍,没有一个不紧张的。姨父的头皮还是硬着的,但他正陆续接到各个相关部门领导人到达岗位的电话。他看见,毛主席也一定能够看见,在毛主席居住的院子里也是全线紧张,那些当处长、当科长的,那些管理人员、汽车司机,那些服务人员、厨师和打下手的,都带上各自要带的东西,穿梭般进进出出。从车库里把汽车调出来,把圆滚滚的西瓜抱上去,把埋在冰块里的鸡鸭鱼肉抬上去。当然,还有“水上卫队”,不要忘了把毛主席下水用的梯子带上船。
3。 头皮都硬了(2)
姨父有理由为他和他的同事们的工作效率感到自豪。从毛主席发话上船,到大家上船以后开船,前后只有一个钟头。比较麻烦的是怎么把逛大街的、去风景区游玩的大头头们找回来。只要是看得到、问得到下落的,就开着汽车紧追;找不到的就问交通警察,那个时候的交通警察都具有超出常人的识别能力,没有让一个首长“漏网”。 
姨父说,这是对我们安全保卫和接待工作的一次大考验,是所有人员在很短的时间里检验自身素质的一次大表演。他又文绉绉地打着比方,这也好比是一个规模庞大的乐队,无比紧张、也无比和谐地完成了一个大部头的交响乐。我却从姨父的叙述中看到,毛主席沉静地坐在沙发上,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国家机器正在十分亢奋地运转着。 
接着又发生了一件令人精神紧张的事情。毛主席和党、政、军要员刚刚上了庐山,台湾、香港的新闻媒体当即披露,中共中央在庐山召开重要会议。这就怪了,台湾、香港的媒体怎么反应这么快,情报是从哪里泄露出去的,是地方上出的问题还是中央出的问题;是岸上还是船上的问题;是武汉还是庐山的问题;是敌人活动,还是内部泄密?总之,产生了一系列的猜疑。经过紧张的排查,才终于查清,中央通知在西藏工作的中央委员张国华来庐山开会,是通过无线电话传过去的,传话过程中泄露了机密。 
那是一段时常出现意外、令人一惊一乍的岁月。 
庐山会议期间,毛主席也要游泳。姨父带着“水上卫队”,就住在王任重住地旁边的一个破房子里随时待命。姨父能够感到,庐山会议前期和后期的气氛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开始,气氛轻松活泼,你见我、我见你欢声不断,谈笑风生。庐山天气凉爽,登山后如入仙境。白天开会,晚上看江西京剧团、采茶剧团等艺术团体的演出,还要组织舞会,跳交际舞。后来,山上突然变得鸦雀无声,一下子紧张起来、沉闷下来了。当时,姨父还不知道会上发生了所谓“彭德怀向党猖狂进攻”和“粉碎彭德怀反党集团”的斗争,只是感到气氛压抑、怪异和沉闷。 
在山下随船待命的长江航运局副局长兼公安局长邓少云,正为姨父带来了长航的“江峡号”、“江华号”、“江顺号”三条客船而烦恼。这三条客船是武汉到上海、到重庆之间的大班船,临时从客运航班上取消了它们的班次,承担了运送庐山会议参加者的政治任务。送人上山后,还要抛锚在山下的九江岸边,等待会议的结束。长江航线上客运任务繁重,三条船不能回到班次上值勤,邓少云十分焦急。邓少云外号邓胡子,是姨父的老上司,在抗日南下支队时,邓少云是保卫部长,姨父是他领导下的特派员。姨父说,邓胡子是个干起工作就会忘记一切的人,在南下支队时,他给老婆写情书也是叫秘书代写的。在庐山,他老问我,客运压力大呀,叫我们等到啥时候哇?我说,我也答复不了,我也没有办法呀,只有毛主席知道这个会要开到啥时候,我们等吧。 
会议结束时,中央委员们一改上山时兴高采烈的样子,人人表情凝重。姨父看到,彭德怀元帅是耷拉着脑袋下山的,却不知道元帅的脑袋为什么耷拉着。姨父还记得,好像只有廖承志照旧露出一副乐天派的样子,戴着一顶像运动会上裁判员戴的遮阳帽,肚皮上提溜着两个装满了庐山风景的照相机。其他人都神情肃穆,相互无语,从山上一下来,就匆忙上了邓胡子的船,各走各的了。 
毛主席没有马上下山,姨父和“水上卫队”也奉命随主席留在山上。庐山上有个小水库,水有些凉,是死水,但是水很清,周围环绕着秀丽的翠竹和茂密的树林。庐山会议前期,毛主席曾多次到小水库里游泳。水库旁边的树枝容易挂伤人,靠岸处发现了水蛇。姨父就让“水上卫队”的“八卦阵”把毛主席游水的范围圈定在水库中心,游完也不靠岸,就在水库中心上船。有时要跟着毛主席从山上下来,到九江游水。会议后期,毛主席不再游泳。 而姨父和他的“水上卫队”是常备不懈的,继续在毛主席身边待命。毛主席直到下山,没有再游泳。 
'附' 日记一则 
2002年11月6日 晴 
昨天,姨父与六姨一起参加了一位老人的遗体告别仪式。姨父回来说;巧了,意外地碰到了当年长江航运局的航运处长,四十多年过去了,可他提起当年给毛主席调船的事情,还记得清清楚楚。因为“江峡号”每次从客轮班次上抽下来执行“专船”任务,都要经过他。他说他最讨厌我们,很不客气地用了“讨厌”这个词。他还说,他的本本上记着我的名字,最怕我找他调船。这次一见面,他就向我诉苦,哎呀,“班船”任务大、压力大呀,抽走了“江峡号”,汉口到上海之间就少了一个班次的客轮,老百姓要骂娘的呀!姨父还为四十年以前的事情说不完的好话,他说,好同志呀,我也没有办法呀。 
姨父又不出声地抽烟,蓝色的烟缕牵挂着已逝的岁月,沉默了好久,又告诉我,长航那个老资格发了一通四十年前的牢骚,到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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