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体横陈》第45章


这个长相俊秀的高氏王爷,为了寻开心,他命令行刑士兵一队二百人排成方队,齐举长槊,组成槊阵。然后,他派另外的几十个兵士,一个人拎着一个小孩,使劲把这些孩子抛向槊尖如林的空中。 
一阵哭叫过后,顿时沉寂。 
槊尖累累,鲜血淋漓。元氏皇族的孩童们,皆成亡魂。 
噩梦至此,还不算完。 
“皇帝在金凤台张宴,你我同去,那里多有乐事。”长广王高湛对我说。
二十 金枝玉叶总凋零(4)
在他马前,我忽然发现还有一个人被捆双手,满脸惶怖。 
我仔细看,原来是刚刚被杀的元世哲的堂弟元黄头。他是一个美貌高挑的元氏宗姓王爷,大概有十八九岁,可怜巴巴地望着我。 
大概,他希望我这个高氏女婿救他一命。 
我狠狠心,对长广王高湛说:“皇帝说诛尽元氏皇族,这个人,也杀了吧。” 
长广王笑笑,摇头,说:“皇帝说要留一个元氏宗室,饮酒的时候需要他耍乐。” 
一路忐忑,我随着长广王高湛和禁卫军来到了金碧辉煌的金凤台。 
金凤台,台榭壮丽,高逾数百尺。舞台环列,山亭高峙。嘉花名木,遍植其间,宛如天上胜境。 
大殿下,跪着大概五六十个“供御囚”,都是平时宰相杨愔供皇帝取乐杀着玩的犯人。这些人都换了新的锦衣,如果不是反接被绑跪在那里,看他们的服色,或许会以为他们是富家子弟。 
很奇怪,这些“供御囚”每人身边,都摆放着一个巨大的纸鸱④。这些纸鸱真是太大了,横纵有九尺多。 
皇帝站着,不停往嘴里灌酒。 
长广王高湛上前复命:“元氏皇族,都被结果。依照陛下命令,留下一个身体魁梧的,叫元黄头。” 
“皇弟劳苦了。看朕放纸鸱给你看!” 
皇帝一挥手,卫士们依次架起“供御囚”,逼迫他们排着队,走到金凤台的最高处。然后,卫士们两个人一组,配合着把犯人绑在纸鸱上,捆定后,把他们一个一个地推落下去。 
高台上,风很大。饶是如此,纸鸱依旧不能受重力,犯人们惊叫着,随着纸鸱的放飞,皆摔落在台下,或近或远,血肉模糊,纷纷毙命。 
半个时辰的工夫,五十六个犯人,一个不剩,均摔死在金凤台周围。 
狂风大起。 
最后,皇帝命令把元黄头绑在纸鸱上,说:“如果你命好,摔不死,朕就饶你一命!” 
姿容甚美的元黄头面无人色。他的脚下,已经有一摊尿水。 
一阵狂风,绑着人的纸鸱被推落台下。这一次,纸鸱竟然没有即时栽落,带着元黄头,忽忽悠悠,一直飞到紫陌,才缓缓而落。 
“朕不食言,毕御史,元黄头交给你,给我好好押在监牢里面。”皇帝对站在不远处的御史大夫、著名的酷吏毕义云说。 
然后,皇帝转向我,目光灼灼地说: 
“彭城王,元氏皇族,血脉最浓的,就剩下你了。朕不杀你,交由毕御史看管。” 
战战兢兢中,我等待了十年。终于,富贵荣华的生活,就要结束了。 
除高氏二王的地牢旁边,还有十数个地牢。我和侥幸未死的宗室元黄头,就被囚禁在其中的某一个地牢中。 
人肉烧焦的味道,待我们被关入的时候,还在那地方的空气中弥漫不散…… 
已经五天了,我没吃过任何东西。深入肺腑的饥寒,最终化成了难以抵抗的困倦。没有炉火,没有羊肉,没有暖汤,只有呼啸的北风和地牢上方摇晃的一盏风灯。 
在睡梦中,时光似乎还好过一些。但是,这段时光的中,与平素截然不同。有时候特别快,有时候特别慢。我在类似昏迷的睡梦中似乎越陷越深,最后,连记忆都模糊了。 
我多么渴望那些平常生活的嘈杂声,渴望我能脱胎换骨,焕然一新,变成不是元氏皇族的另外任何一种人。在我灵魂穿越了肉体搅动的黑色风暴之后,希望我能在深睡中涅槃。 
五天五夜,我开始还记得时间。后来,一切都模糊了。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睡过,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我害怕白天的光从地牢上方照射进来。清醒中,尤其不堪的,是饥寒的困扰。肉身是那么顽强,生命如此坚强和敏锐。只有在睡梦中,人生的欢愉才能迎风怒放。金枝玉叶的生活,恍惚之间,似乎有万里之遥,那是我全然陌生的另一种人的另一种生活。 
现在,冻僵的双手和干瘪的肚子提醒我,我只是一个即将死去的行尸走肉。 
这个时候,如果能给我一口饭食,我愿意把我王府中所有的宝物献出。想当初,孝庄帝的皇后高氏下嫁给我为王妃后,魏室奇宝,多被高氏带入我的王府内。先前几日,长广王高湛还向我索要号称“西域鬼作”的双层玉盒。我为什么不马上就给他呢?说不定,当时把东西送给他,他会在皇帝面前为我求情,免我一死。 
如果能在酣睡的夜晚无声地死去,那是多么美好的事情。我甚至羡慕起那些在漳水边被杀的同宗皇族们。他们死得多么爽快啊,一刀下去,身首分离,根本没有长久的折磨人的冻饿折磨。 
现在,在我,或者是元黄头的无力的呼唤呻吟中,桩桩往事,那些诱人的食物和美好的居所,在被北方冻僵的黑色记忆里面,重新泛起颜色。
二十 金枝玉叶总凋零(5)
我想起王府花园中的那些梨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想起这些。满眼雪白的梨花,多么像这虚无缥缈的生命,白驹过隙,一纵即逝。痛苦如此长久,让人无法忍受…… 
突然,阳光倾泻,我听到一阵马蹄阵阵、锣鼓喧天、莫名其妙的声响。 
鼓起最后一丝气息,我抬眼上望,热泪盈眶。 
北方冬阳,那么耀眼,闪闪生辉的天空中,终于显现了一张人的脸。不,许多人的脸。他们正在往下窥视。 
“陛下,我饿!”我不知羞耻地哭了,哀求说。 
吱呀声音过后,地牢的木栏被砍折了。 
孔武有力的大齐皇帝飞身跃下,忽然站在我的面前。 
皇帝高洋,他的容貌虽模糊不清,像神佛一样。阳光洒满他的全身。他就是佛陀,就是人间至高无上的君王。 
皇帝手举一个火把,他把歪斜在我身边已经差不多没气的元黄头的手臂举起,放在火焰上燎烤着。 
很快,阵阵肉香传出来。 
“你饿吧,可以吃这个。”皇帝把元黄头的手臂,烧烤焦香的手臂递到我的嘴边。 
香味确实太诱人了。我张大嘴,死命咬了一口。 
我吞咽之间,一块致命的烤肉塞到了我的喉咙中。 
我窒息了。 
“拓跋氏⑤的后代,真是没有出息!”这是我最后听见大齐皇帝高洋说的话语。 
① 即魏朝的孝武帝。 
② 魏朝宣武帝元恪的年号,从公元500年到公元504年。 
③ 高湛的鲜卑小名。 
④ 纸鸱,即风筝。魏晋时期,中国已经有风筝。 
⑤ 元氏最初姓拓跋,孝文帝的时候改为元姓。
二十一 沉重的肉身(1)
“大哥,你出来吧。不是别人,是我,你的弟弟高洋啊,我不杀你!”我一边掀起床榻,一边哄骗着说。 
大哥高澄的脸露了出来。他的一条腿已经被我先前用长槊刺穿,膝盖以下几乎断掉。 
高澄,我的大哥,东魏的大丞相、渤海王,继承了我父亲几乎一切封号的魏朝的第一号人物,此时,他的脸色如此苍白,表情如此惊骇,几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大哥,这不是我们小时候捉迷藏的游戏啊,你躲,又能躲到哪里呢?”说着话,我用尽全力,把手中长槊捅进大哥高澄的胸腔。 
他试图用手来抵挡,两只手掌皆被刺穿,被我牢牢地钉在了墙上。 
血,大量的鲜血,立刻从他的嘴里涌了出来。 
他应该头一歪,死了,应该死了。 
受到如此重创,他应该死。但是,他没有。忽然,他自己抽出陷入自己胸腔中的槊尖,站起身,神采奕奕,浑身似乎没有受到一丝伤害。 
让人骇异的是,他变得十分高大,越来越高大!他俯视着我,鄙视着我,微笑说:“你想取代我?你这个痴呆的物事,怎能担当魏国的大任!”说着话,他抢过我手中的长槊,朝着我的眼睛扎过来…… 
同样的噩梦,我做了近乎十年。 
大哥,一直欺压我的大哥。作为家中一直被忽略的次子,我忍受了你二十年。你嘲笑我,讥讽我,当众贬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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